钟引光字斟句酌,尽可能避开那些语义含糊不清的词语:“齐郎君从侍女处得知吴女郎出言不逊,出于不可怠慢客人的心思,才送了一盘鸭舌敲打。”
齐意康看着她平和面孔上微蹙的黛眉,欣然道:“引光是客,那吴女郎也是客呢。”
她因为这话走神了片刻,又使劲地摇摇头道:“那便是为了理,换做别人,齐郎君也会如此。”
齐意康嗓音半哑,似乎是有些为她的话感到失落:“我不是胸怀天下的大公无私之人。”
钟引光无暇细想,只自顾自地说道:“吴女郎自恃家中有人做官才敢这般不饶人,但左不过在嘴上占占便宜而已,对我放歌纵酒没一点影响,让她三分也无妨。”
“何况,”她语气陡然认真了:“商贾和仕人本就有别。”
齐意康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再无他言。
受云雾遮掩的夜月徘徊,隔绝了地上的两道人影。
正在钟引光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下一句求人的话不知从哪开口时,凛冽凉风扬起齐意康的绣金黑氅下摆,他便顺势往前踏了一步,想要替人挡下风。
因为他走近的这一步,钟引光终于敢仰起瘦颈看他:“李郎君...还在府上吗?梁六娘想找个机会和他说几句话。”
齐意康脸色苍白,鼻头分明沉淀着酸楚,又又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刚刚的挫败影响,轻闲地回她:“我想着十二门那天耽误了你和他说话,已经把他留在府上后堂了。”
见他如此周全,钟引光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歉疚之意,但又不敢在人面前表露出来,只能故意端直身子一礼:“多谢齐郎君。”
齐意康抿唇,诚挚无比地说:“引光客气了。”
前厅中的宾客已经悉数散去了,钟引光和齐意康到后堂的时候,烛焰正在因为朔风而摇,昏光打在他二人脸上。
堂中人不多,梁有仪和何愈也在其中,一顿晚宴下来,他们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倦怠之色,却还是不得不绷紧了神经。
见到齐意康进来,知道终于能听曲歇歇了,都十分有默契地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梁有仪是当中唯一一个有精神的人,她像一尊被琥珀凝结了的美人像,深情款款的看着李邀云。
“你们去哪了,叫我们好等。”齐约虽是这样问着,但并没有苛责齐意康或者要他仔细回答的意思。
他朝侍从递了个眼色,侍从便毕恭毕敬地请李邀云开始弹奏。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李邀云压根没搭理他,又酝酿了一会才开始弹。
在这昏昏欲睡的气氛中,他却奏起了《山居吟》。这一曲欢脱生动,像惊蛰时的隆隆春雷,以一种气吞万象的气势复苏万物。
琴声缓急有度,轻重得当,热烈又不失分寸,还能摈弃周遭环境影响,真让人不得不感慨他有不世之材。
在场的人都再次被他这一曲惊醒,又开始有人吩咐侍从把灯点亮,重新上热茶。
梁有仪神情纯然天真,几乎要醉在这个由他一手造就的世界里。
齐意康走到仍旧只专注着看琴的李邀云面前,撩起外氅盖住了焦尾,让李邀云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
“李郎君,那日与你唱和的女郎正在堂中。”
李邀云一听这话,才收起了不悦的表情,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堂中端坐的三位女郎。
何愈早已如坐针毡地垂下了头,她大概是堂中最格格不入的一个人了。
李邀云不知是没认出她来,还是不在意这事,并未在她身上做停留,只一眼便带过了。
再到纹丝不动的梁有仪身上,李邀云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正在他犹疑的时候,钟引光对他开口了:“李郎君真可谓天纵奇才,短短三日便能将此技运用得炉火纯青。”
李邀云最后与梁有仪对视一眼,才慢慢地转向钟引光:“原来是你?”
钟引光点点头。
李邀云看着她,将信将疑地说:“那你再弹一曲给我听吧。”
钟引光连连摆手推让:“那天侥幸入了李郎君法眼,现在诚恐贻笑大方,可不敢再在这么多人面前弄琴了。”
她说自己琴技平平可不是在故作谦虚。
弹琴最重要的莫过于“静心”二字,她但凡有点空闲时间都花在周易术数中了,确实就只有一首曲子拿得出手。
李邀云眼中的怀疑更盛,他看着人,把手压到了焦尾琴上:“面对如此宝物,你竟然连上手抚一曲的念头都没有,叫我如何相信?”
钟引光悄悄叹了一口气,顺着琴腹扶上琴:“那我便献丑了。”
李邀云缩回手,很给面子的听了一段,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信了,请女郎停手吧。”
他实在不忍心听这张焦尾琴被她弹成这样。
坐在后面的齐意康看他上手抓住钟引光,眉头一紧,从座位上蹿了起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