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回来后,果然去贾母席上,找到王熙凤,自罚三杯,算作赔礼。
凤姐儿哪敢让他喝完三杯,待他一口气喝完第一杯,连忙笑道:“够了够了,宝兄弟的诚心,我领了便是。如今你日夜照顾老祖宗,尽心尽力,替全府的人尽孝。论理,该当是我谢你才是。”命丫鬟取了一盅热酒来,亲自与宝玉斟了,自己也举杯,两人对饮而尽。
宝玉在贾母处说笑几句,仍旧出来,见黛玉与妙玉一处坐着,迟疑片刻,终是抵不过心中的渴望,缓缓走过去,微笑道:“两位可容在下唐突,在此叨扰一杯水酒?”
黛玉瞧他过来,便待起身,妙玉已悠然笑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自管叨扰,我们心如明镜台,却不知唐突二字怎生写来?”
黛玉听她这么一说,哭笑不得,这时若执意要走,竟是落入妙玉话术之中,显得颇有些尘埃,颇有些介怀似的。只好冷着一张脸,纹丝不动坐着。
宝玉便在她对面坐了,不敢多话惹她生气,取了酒壶过来,自斟自饮。
黛玉无法,只好转头去看戏台。转目之间,不可避免扫过他面容,心中不免奇怪:何以他眉间微蹙,似有难解心事,或是为着什么事情恼怒似的。
忽然想起宝钗适才说过的话,忍不住又转头过来问他:“二姐姐怎的还没来?”
宝玉没想到她主动与自己问话,一时呆住,过了一会儿,盖住唇角欢喜之意,回答道:“去接人的婆子回来说,二姐姐本已收拾妥当,打算出门,碰上孙姑爷从衙门回来,然后就有人出来说,二姐姐今日有事,不能过府,让她们自行回来。”
孙绍祖为人,他这几年已经素所深知,一味地骄奢□□,色中恶魔,断无半日可以离得女人身体。如今为着巴结贾府权势,狠心把府中上下奴婢遣散,一肚子邪火,都朝着迎春主仆身上使。
这早晚,青天白日,把持着迎春不让出府,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他在干什么。
如今迎春可还有着身孕呢。
心头一阵怒火憋屈到极致,然而他只是迎春的娘家堂兄弟,这种床笫之事,又岂是他能管的?
这些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勉强笑道:“今日你怕是见不到二姐姐了,待明儿有空,我们再去接她回府团聚,孙府总不能次次都不放人。”
后面这句话看似玩笑,细听却有些隐约的咬牙切齿,旁人听不出,黛玉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对他种种语气神态无不熟悉,自然便察觉出来,心头诧异,望着他,不禁露出询问的意思来。宝玉朝她微微摇头,示意此事不宜多讲。
妙玉似是没听他二人说话,两个眼睛望着戏台子,隔了一阵,笑着对黛玉道:“这崔莺莺竟是个榆木脑袋的蠢人。”
今日演西厢,咿咿呀呀一上午,此时正到了《衣锦还乡》,因郑恒诬赖张生入赘卫尚书府,一干人等正在台上喧嚷对质。
黛玉瞧了一会儿,笑道:“怎见得她就是个蠢人?那郑恒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竟是有如亲见,如何不信他?你是看戏之人,自是前因后果无不了然,她不过戏中人,如何能知道郑恒是诬陷?”
妙玉嗤笑:“这等谎言,寻个人去京中一问便知。她崔家也曾做过相国,京中当有人脉,问个一声半声的,不是难事。偏负气而行,不肯多问只言片语,岂不是糊涂?”
黛玉不以为然:“怕是这位崔小姐自有尊严,你既无心我便休,断然没有上门纠缠,自取其辱的道理。”
妙玉来了兴趣,转头盯着她,似笑非笑:“我来问你,倘若张生回来晚了,莺莺错以为他负心,已经嫁与郑恒,依你看来,张生该何以自处?”
黛玉一怔,失笑道:“唱戏的本就是戏说,你偏还要从中演绎,这虚上叠虚,空中楼阁的事情,可怎么说呢?”
妙玉看了眼宝玉,见他盯着酒杯,神情晦暗难明,却没有出声阻止自己,笑了笑,缓缓道;“你说,张生此时可还应该告诉崔莺莺真相?还是应该悄然远引,任凭此后余生,相思噬心,至死不见?”说到最后,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黛玉,眨也不眨。
黛玉迎着她的目光,眉间蹙起,慢慢敛了笑容,斟酌了半晌,方开口道:“我……”
“砰——”
宝玉茫然抬起头,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用力过猛,手中的青花薄胎卵幕杯已经碎裂,碎片划破手掌,酒液混合血液,浇得伤口钻心疼痛,宝玉深吸一口气,忍住一声痛呼。
周围人等早惊慌起来,袭人第一个扑过来,瞬间忘了自己的姨娘身份,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怡红院当大丫头的时候,一叠声催着秋纹赶紧去取伤药,一面拉过宝玉的手,借着天光仔细查看有无碎瓷残渣。
宝玉一皱眉,抽回手,见袭人脸色惨白,顿了顿,到底还是温声说了一句:“不碍事。”
贾母也被惊动了,一桌子人移步过来,围着宝玉嘘寒问暖,凤姐儿立时打发平儿就近回去取伤药,宝钗命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