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那你觉得家该是什么样子?
客户一贯礼貌优雅地询问,就像她们事前透过讯息洽谈时一样,对方的仪态举止符合季樱对一切三十出头行业女菁英的想象:端庄,风雅,气质,保持距离却不疏远。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
素来莽撞的自己在早早独当一面的对方面前,只有一个字——“勇”。
但季樱准备拍下光秃秃平层的手,却过了几秒还凝滞在半空。
镜头里出现的身影,仿佛一瞬就把她拉回了遥遥十年之前。
尚未装修的大平层隔间甚少,不需拆除墙体便一览无遗。上一秒她脑里分明冒出了根据客户印象的个人化家装设计,下一秒,才闪过脑海的蓝图却瞬地烟消云散,赤|裸裸打回原形。
她站在最深处的窗台旁,正午的阳光洒满了身,在紊乱的发丝边缘渲出了光晕。
咔擦——
人造的闪光灯与窗旁泄露的天光融成一束,尽头处,木门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推开,他怀抱几箱重物,单薄的背心被汗水浸湿。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他是在球场旁,男孩小跑步到她面前,手挥去额上的汗,笑着朝她问:你手上的水应该是给我的吧?
突来的光亮让他下意识眯起双眼。再度睁开,手还僵着的季樱隔着镜头与他对视。
相机的隐蔽似有实无。
互相袒露在日光下,一个人的惊慌尽显,一个人从容放下手中的重物,旋即返回门外,来回往返,把推车上的软装一箱箱搬进室内。
季樱发现她可以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他很久,不需矫饰,无须隐藏,因为他的视线竟也不会再投过来。
客户的声音再起,第一次季樱还没听见,第二次她尽力在空荡的室内把零碎的词拼成句,接回了话。
她故作不经意地将彼此的视线引到窗外。
二十七层高的景色确实令人心旷神怡,纵横交错的道路,高低错落的建筑,连着绿水一起收束在眼前。
客户说,河畔就是她跟先生工作的医院,也是他们相识相爱的地方。
所以,应该是因为这样,门口挂着的白大褂,才有两件吧。
这么多年,季樱从不同客户口中陆陆续续听过很多久别重逢的故事。有的人没有得到一个结局,买了房自己独居,也很知足;也有人终成眷属,婚房的喜庆氛围让多年未曾再盼想类似一事的季樱,在工作过程中想起来也不禁勾起嘴角。不过她一次也没有把这些存在于真实的假想套在自己和予夏身上。
在她的预想情况里,她和他本就不是同条道上的人,别说她前几年在国外,只要身边的共友心照不宣不联系不提起,那么谁要遇见谁,那也得是巧合中的巧合了。
孰知,你越觉得难以发生的事情,最后却越容易毫无预警,突发降临在你身上。
——奇迹怎么总是诞生在你偏不希望有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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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们认识啊?”客户站在两人之间惊喜地呼道,一点也不生疏地拍了下予夏弓着的肩膀:“难怪我问你意见的时候,你跟我说他们工作室可以,还不错。”
予夏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了下眼,对她笑笑。跟记忆里一样,笑起来的时候会更使力在左边嘴角,让那笑看起来虽温和却不制式化。
可以。还不错。
过去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评价精简到短短五个字,仿佛能够随时提起又放下。
客户仅当他们是这么些年来疏于交流的普通老同学,放他们独处还不如有她在场,至少不尴尬。
说来其实也并无差错,所以在客户让予夏再下楼去旧家拿下一批软装的时候,季樱和予夏皆没有再多表示。
等一下。叙个旧。说再见。什么的,都没有。
计划之外的重逢,虽是匆匆结尾,像在天空草率画了一笔又迅速淡去的飞机云,也还是打乱了季樱平日工作时的稳健步调。
对于客户夹杂着闲聊的交代,季樱秉着敬业的精神专注聆听,要求自己至少要捕捉到关键词。
凡事际遇皆是偶然,当初他们甚至捅破了纱窗纸却也还是没走到一块,是偶然;如今他们再见面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口,雁过无迹水无影,也是偶然。
这一刻也许是值得记忆的,但怎能这么轻易就被撩乱思绪呢。
“季小姐,我在群组和你还有白先生提过,我跟我先生喜欢的风格是……这些都是我们旧家留下,或者这几天去新买来的软装,还有一半,等等我先生就会送来……”
季樱自然将自己摆在了应当的位置。
因为时间紧迫,在客户的丈夫还在拿第二批软装的路上时,季樱就必须得走。
客户觉得可惜,她虽然是冲着工作室另外一个设计师才来委托他们的,但作为同样在对女性格外怀有恶意的职场,自个儿打拼出来的职业女性,看见小几岁的季樱有着自己那个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