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这日,大雪覆盖了京都城。一大清早月雪便带着落雁出门,逐个院里分发过年节的新衣。柳忱也将新衣制好,与谢添两个在房间里试穿。这衣料原就是上好的蜀锦,柳忱别出心裁的用金线在领口和袖口处滚了一道宽边。那十八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就绣在了两道金边之内,至于衣身的地方,则沿用了蜀锦原本就带着的暗色如意花纹。鉴于这衣服的颜色着实太过喜庆,为了区别婚服,柳忱又另外做了一件配套的浅色天青罩袍。
谢添穿着新衣在屋里走了几步,只觉得长短宽瘦都很合适,满意的对柳忱拱手致谢:“多谢吾妹的新年贺礼,我这里也有一件礼物奉上。”谢添煞有介事的拍掌,槐阳连忙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送了进来。那是两条手工雕刻的玉带,上好的淮山玉磨成了贝壳的形状,正中间部分嵌着一颗南海鲛珠。这两条玉带除了宽窄不一样,做工可算是一模一样。柳忱比对了一番,有意要为难谢添,便指着他那条玉带说道:“缘何你这一颗的珠子竟比我的大些,兄长好生小气。”
谢添似是才发现般,懊恼的抚触着额头,无比歉意的说道:“抱歉,是我的疏忽。”
柳忱这阵子与他相处久了,一眼便看出了谢添有做戏的成分。环着手臂,好整以暇的望着谢添:“兄长装的好深沉,我看分明是故意为之。”
槐阳不懂这两人是在做戏,看的迷糊,忍不住提醒道:“公子莫不是忘记了,这两颗鲛珠本是一雄一雌。公子的这颗乃是雄珠,故而才会大一些。”传闻鲛珠乃是由鲛人泪化成,雄鲛珠呈淡蓝色,雌鲛珠呈浅粉色。柳忱听闻槐阳的话,特意仔细比对了一番,发现这两颗鲛珠只是大小有所不同,颜色形状倒都是一出无二。“果然也只是传闻罢了。”柳忱心中感慨,笑着说了一句。
“你喜欢带颜色的珠子?”谢添嘴上发问,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了。去年南明国送来的贡品里似乎就有几颗粉色的鲛珠,年前他正忙着与宫里清算账目,皇帝一行在谢家住了那么久,换几颗珠子总也使得。
“稀罕物么,有些好奇罢了。”柳忱不经意的随口说道。年底府内庶务繁忙,她与谢添试罢了衣裳,便开始着手准备新年贺礼。月前已经拟好了一份礼单,管事早已将所需物品采买回来,柳忱便捻着单子一一验看物品的质量。那些个土仪特产倒也好说,至于这酒,她却是万万不懂的。
柳忱隔窗对着谢添招手,笑的眯了眼睛,细声唤:“二公子。”这便摆明了是要求人的态度了。
自这次回府之后,柳忱对谢添的称呼就变了,极少再像以前那般唤他二哥哥,有时候逼急眼了,至多唤他一声‘兄长’。谢添却觉得叫兄长也不好,如眼下这般叫他二公子就更不好了,于是矜持自重的摆了摆手,故作高傲的道:“没空。”
这人已经支着下巴盯着自己看了快半个时辰了,便是说这句‘没空’的时候,两只手仍旧是空空的,柳忱失笑,走到谢添跟前说道:“公子说没空,可是在忙着与周公下棋?”
谢添懒洋洋的伏在兰花小几上,撩起眼皮望着柳忱:“你想让我品品那酒么?”
柳忱颔首:“听闻户部和兵部两位尚书大人都很喜爱喝酒呢,这几坛子酒是专程为他们备下的。说是桃源县特产的溪酿,可我毕竟不懂,想请兄长先尝一尝。”赤西侯还活着的时候,谢家往年极少往兵部和吏部送礼。虽说这两个部门掌控着边关部队的命脉,一则是有先皇撑腰,朝廷各部不敢为难谢家。二来也是因为赤西侯积威深重,许多大臣便是有那个心思,也不敢在面上做的太明显。可赤西侯和先皇走后,朝廷的风向立时就变了。即便有谢添在朝中为边关部队转圜,可毕竟能力有限。便连柳忱这样的妇道人家都察觉到了动向,今年送礼拟单子的时候,特意将以前不常走动的几家都加上了。她知道谢真被困在了京都,不能回到边关的将领,就如同被削掉了翅膀的大雁,而一只飞不起来的大雁,早晚会被队伍抛弃。
对于一个杀伐半生的将领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壮志未酬身先死,而是壮志未酬,心先死了。倘若长此以往,谢真这个人怕是要废了。柳忱这阵子未曾再见过谢真,总担心那样温文尔雅的人物,一朝变得颓靡不堪,再无斗志。
谢添单手支颐,不动声色的望着柳忱,正当柳忱以为他要睡过去的时候,谢添猛然屈指弹了柳忱的额头一下。冰冰凉凉的触感稍稍唤回了柳忱的神思,谢添失笑:“你觉得大哥就那么不禁折腾么?”
“啊……倒也没那么想过,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柳忱倒有些被谢添问住了。
谢添愈发不高兴起来,噘着嘴说道:“大哥那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文弱,其实手段比我要厉害多了,与其整日担心他,倒不如先来担心担心我。”
柳忱不明所以,眨着眼睛问道:“担心你什么?”这人从破了皇城之后,便再也未去上过朝。镇日里打着养伤的幌子与自己厮混,恨不得晚上都睡在自己房里。他过得有多悠闲,柳忱只怕是最清楚了,不愁吃不少穿的,有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