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帝都,建城百年,连城门都与普通的州郡有所不同,格外的巍峨高耸。
恰逢天公不作美,秋雨绵绵了一夜,城门口比往常要清寂许多。远处,一行十几人马摇摇缓进,为首的一辆双辕沉木雕车。
车帘掀开,乘坐之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样子,羽扇纶巾,衣冠楚楚,他探出头凝望“南安”二字良久。
“侯爷,这雨一直下个不停,您看是不是先找个地方安顿,随后再作打算?”马车跟前的一个青年扯着马缰问道。
许昀山看了看灰青色的天,心有余悸道:“罢了,这么多年没回来,还是谨慎些为好。”
身为朝廷敕封的一品侯爵,又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许昀山的小心谨慎并非是妄自菲薄。十年前,太后仙逝,荀柏为独掌朝政,用了各种雷霆手段在朝野上下排除异己,那长达一年的血雨腥风中首当受难的就是皇帝的母家,许氏。
当时荀柏一面勾结江湖世家,对许氏子孙动辄杀伐,一面又假惺惺地以朝廷之名予以安抚,封他为一品侯爵,就藩崇州。许昀山逼不得已,只能含恨远走他乡,这一走就是九年。
青年颔首,向后喊道:“去瑶华巷的宰相府。”
雨打芭蕉,宫墙的麻雀飞落枝头,雕窗落帘微微吹起,翎儿指尖绕着裙带,靠在榻上怔怔出神。
“娘娘,您想什么呢?”春纤在旁问道。
翎儿欲语还休,思索一番还是开了口:“进宫这几日,陛下从来不登椒房殿的门,像是厌恶了我,但每每我去荣安殿找他,他又总是摆出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对我嘘寒问暖,亲热无比…”
“娘娘是担心陛下对您存了伪心?”
翎儿低头,眼神充满了落寞。
“真伪与否,都怪不得他。说穿了,是荀家对不起他。”
“娘娘,您慎言…”春纤害怕四周有鬼,连忙嘘声,“被人听到传到宰相耳朵里,您可又有苦头吃了。”
翎儿苦笑道:“还有什么比一生都身不由己更苦的呢。”
话音刚落,秋纹从门外进来,欠身行礼道:“娘娘,全公公来传话,说陛下今夜要在荣安殿设宴款待宰相和宣平侯,邀您一同前去。”
“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梳洗更衣完,翎儿她特意佩帏了宋廷禛赠予的香囊,据说那阗玉鎏金纹的样式是阖宫最盛行的。
翎儿出了宫,春纤秋纹二人在后一左一右,还有丹陛仪仗若干人等小心伺候着,沿途的宫人看这架势,都道不愧是出身相府的皇后,出行的阵仗比皇帝还有阔气几分。
众人自中门而入,正如她所料,宫中乏味,宋廷禛正被困在这赏雨,见她来了,一连下了好几阶前来相迎。
“秋雨绵寒,朕让人在殿里备了姜茶,皇后快饮一盏祛祛寒。”说着,自然的接过春纤手里的伞,替她撑上。
翎儿轻轻俯首,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二人在殿中谈笑晏晏,不一会儿,就见许昀山浑身湿漉漉的从殿外疾步而来,他拱手作揖,嘴唇微颤道:“微臣许昀山,拜见吾皇,拜见皇后娘娘。”
翎儿知他身份尊崇,也欠身还礼。
宋廷禛上前扶他起来,笑道:“多年未见,你我舅甥之间不必多礼。”
许昀山刚想脱口君臣有别,不可造次,但又想起皇后身份,只拱手谢恩,不再多言。
宋廷禛望了望后面,问道:“宰相没一起来吗?”
“臣今日去府中拜访,闻言宰相今日头风发作,臣只好独自前来了。”
“哦...那可不太妙,高平,快让太医院当值的不当值的都过去瞧瞧,万不可误了宰相金体。”
宋廷禛的逢场作戏,堪称信手拈来,说完不忘侧眼观察翎儿,不料对方并未如他预料那般忧心,反而气定神闲地饮着茶,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许昀山被这皇帝外甥灌了不少酒,一时尿急难耐,告饶要去净房方便,谁知宋廷禛今日也喝得开怀,晃晃悠悠地起身声称要与他同往。
见争执不过,只好遂了他的意,二人踉踉跄跄地朝着净房走去,殿中有宫人要随行,被宋廷禛一一拦了回去,他撂下话谁也不许打扰他们舅甥叙旧。
翎儿想起长兄的话,此时此刻似乎该是她这个细作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娘娘,奴才瞧您乏了,扶您去寝殿歇息吧。”高平欠身走来,打消了她的思绪。
“不必了,让小厨房备些醒酒汤,本宫在这等陛下回来。”
偏阁内,许昀山解决完内急,哼着小曲儿舒适地走出来,却见宋廷禛倚在墙上面色凝重。
他束了束汗巾,走上前去,还不等开口,就听到宋廷禛低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舅舅。”
“怎么了?”语气平和,似乎早有预料。
“您这几年在崇州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