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程娖回到都城直奔乡野,不仅是为了看妹妹,原本就是有事要做的。
在庄子上已经待了两日,看着妹妹病情见好,程娖趁着天光未晞就做好了朝食后,吩咐涓套了个牛车就跑出去办既定的正事了。
程娖今日长发作垂髻只用细绳固定垂在身后,蓝青色的麻布裌衣曲裾深衣,脚着麻履,是乡间女子的寻常打扮。行至一户人家门口,牛车停下,程娖直接跳下马车,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人早已等候在门口。
“见过女公子。”男子带着家人行礼。
程娖扶了一把男子,笑道:“不必多礼。几年未见,阿氾看着倒是更精神了啊。”
“多谢女公子,自从军中退下后,日日在耕田阡陌间行农事,比起兵卒,扈果然更适合做个农民,可不是就精神气佳了。还是要多谢女公子恩德。”氾扈答。
氾扈之父在戾帝上位前在前朝京畿任职掌管农事的小吏,可惜遭遇后来的乱世,氾父被杀,氾氏田产也被某个起义军首领强占,本就不怎么兴亡的氾氏族人四散而逃,氾扈也跟着同乡一起投了军,又几经辗转到了程始麾下。程娖早前在军中与氾扈交谈过几次,得知他长于农事,后来氾扈因伤无法再上战场作战,本想返乡却又愁于家中已是无人无田,程娖得知后便自掏腰包买下程家庄子边一个很小的庄园赠予氾扈,条件就是请他指导程家庄子的农事。
“阿氾,不愧是氾郎官之后,颇有先祖之风。我今日来,一是想着你是我程氏部曲旧人,二来是看今年是个暖冬,想问问你你是否已有对策。”程娖当初选中氾扈,是因为早在与他攀谈前就知道氾扈先祖在前朝成帝时因知农事,官至黄门侍郎。
之前莲房向程娖诉苦说葛氏在“滴水成冰”的日子把少商扔在庄子上,但说实在的,有一丢丢夸张了,实际上今年冬天并算不寒冷,是个暖冬。暖冬人是很难被冻死了,田里的麦就难过了。凡遇暖冬,麦苗细弱、分蘖变差、易生虫害,来年春日若再有倒春寒更是会冻坏麦苗,暖冬之年可谓,看似青苗盛,麦无两头旺。
氾扈连称不敢当,转而神情严肃起来说道:“扈已带人就做了些准备,今年收成若是没什么大损伤,那扈的农书也可大成了。”
“既然,那我就静候佳音了,”程娖说着,一挥手叫人拿来给氾扈准备的抚恤之礼,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面是两册质地良好的书简,“其他都是老规矩,唯此两册书简不同,我在白鹿山借地利搜罗了不少好书,其中就有前朝三辅牙门的藏书,这是我戡校后抄写的氾郎官所著农书。”
氾扈眼睛一亮,急忙接过,颤抖着手抚摸竹简,好半晌才回过神:“扈失礼了!多谢女公子!”
眼看又要跪,程娖一把扶住:“这是我的谢礼,谢你看顾我程氏田产。”
“夫君可是欢喜过了头,怎好让女公子在门外站许久?”一直在站在氾扈身后的妇人走上前柔声劝慰,又对程娖说:“乡野粗陋,女公子若不嫌弃,可移步舍内暖暖。”
“自是不会嫌弃,只是你也瞧见,我这还有几户人家要去,今日就先告辞了。”程娖回头看向载着不少盒子箱子的牛车,婉拒了氾夫人的好意。
“女公子事务繁忙,是我思虑不周了,只是这袋麦还请女公子一定收下。这麦是今年我家田里收的最好的一部分,望女公子不要嫌弃才是。”氾夫人递上一个小袋,眼神恳切的看着程娖。
“那我就收下了,”程娖想了想,伸手接过,转身跳上马车,又对氾扈扬声说道:“阿氾,你可要好好研究农事,至多五年,我让你像氾郎官当年一样,做个事农之官!”
氾扈肃正,恭恭敬敬地行礼拜别,程娖笑着挥挥手,便命涓驾车离去。
从氾家离开,程娖又挨家挨户走访了分散在京郊乡野的几户程氏部曲旧人,一路转完,牛车上载的抚恤礼也分发完了,涓在前赶着牛车,慢吞吞在乡间小路上晃着,行至水祠附近,人渐渐多了起来,程娖相貌出众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向程娖抛掷果子,然后羞赧跑开,有一两个言语过分的都被和程娖并排坐的蔼因拿着“就地取材”的果子砸了个鼻青脸肿。
击退了登徒子的蔼因骄傲地像一只小白鹅,插着腰瞪了落荒而逃的几人好几眼,拿起身侧不知谁抛来的竹笛吹起了曲子。经过一番小混乱的程娖笑着释放天性,双手撑在身后晃荡着腿,跟着蔼因曲调的韵律,指尖轻轻在板上敲着节奏。
远处山坡一处阴翳下,两个衣着朴素却难掩贵气十足的青年听到喧闹声向山下望去,正想着发生了何事让本就热闹的水祠变得更热闹,突然间就听到了悦耳的笛声,全然不似都城里常听的风格,随着笛声,婉转动听的女声响起。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程娖的声音清灵温柔略带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