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八月初十日,凉秋,圣人万寿将近。
李凌冰要在八月十五中秋宫宴上,扮寿仙娘娘——麻姑,去荡水秋千,乘悬天灯,给圣人祈寿。
对于这样的体力活,李凌冰向来不喜,本是想装病逃避,但皇后娘娘说:“圣人的寿礼从八月初九至九月初九,整整一个月,这期间,你都可以食荤辛。”
李凌冰从榻上爬起来,“母后,无需多言,我去。”
皇后笑眯眯地将一条麻姑仙裙比在李凌冰的身上,它逐渐长开的身体早已能撑开任何衣裙,“太真,你穿上这衣服真成了天宫里的神仙!”
李凌冰瞥了一眼仙裙上的羽毛,心里想:“等上了悬天灯,就真成了一只任人观赏的雀儿了。没什么意思。”
皇后没有察觉李凌冰的不满。
女儿的美貌与修道之人超尘的气质塞满了皇后的眼睛和心,她只在乎女儿美如仙娥,赏心悦目,能够让圣人开心就足够了,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呐?
八月十五,中秋宫宴,在定昆池边,金桂树下。皇族门阀子弟齐聚太真观。其间,觥筹交错,宫裙翩飞,人声鼎沸。
圣人在炉房炼丹没出来,由皇后领着后宫女眷,坐为上席。后宫里的女子全都寂寞惯了,罕有这样消遣的机会,一个个盛装打扮,以一种猎奇的目光打量这座举世闻名的太真观。
举国之力,才造出天底下这唯一一座真金白银铸成的太真观。
玉璋公主,太真神女,当真是好福气。
席间,贵女们时不时瞥一眼那些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弟,不动声色地用帕子遮住脸,同一旁的姐妹咬起舌头。
定昆池上,一架比宫楼还高的水秋千架拔地而起,秋千通体朱红,样式简朴而大气,如耸入云霄的一把剑。
清冷而又浑圆的月从秋千架后升起。
此情此景,令正在把一口桂花酿咽进喉咙里的严克想起一句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这诗他少时觉得太直白,不甚欢喜,但今夜的月亮却当真只让他想起这一句。
仿佛,连月亮到了太真观也变得如此不同。
彼时,仙乐阵阵,一叠《泛沧浪》箫曲从水面飘来,所有人都噤声,把目光移向云蒸雾绕的定昆池水。
所有人都看到一位婵娟此豸的仙娥,披着银色月光,舒展流光溢彩的广袖披帛,随着秋千荡漾,在水波上摇曳生姿。
衣裙一沫一沫,如同湖水清波,又从这柔美的浪波里钻出一只雪白灵动的貂。
秋千被设置得很巧妙,仙娥向前荡起时,岸边的人几乎能捉到她的衣裙。
那些平日尝尽美人、读尽诗书的世家门阀子弟也都看直了眼。
在心中不免感慨,从未见过如此脱凡超尘的神仙美眷!
俗物!俗物!家里的那些女人此刻都成了死鱼珠子。
世家子弟们如浪一般朝定昆池边聚拢,想着趁机扯一扯神女的裙角也是好的。
受了冷落的贵女们一个个铁青着脸,气从鼻子里出,刚想同皇后抱怨几句,警告玉璋公主不要太过张扬跋扈,却发现皇后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望着太真,那份骄傲从眼底溢出,她们也只能悄悄撇一撇嘴,敢怒而不敢言了。
这其中,尤以寿昌公主最为愤愤不平,她暗中扯着自己的裙子,在心中暗骂:“哼,不要脸的东西,是抢了我的身份,才能这般风光。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寿昌公主又悔又恨,觉得自己推出去的果子如此香甜可口,而自己的心又酸涩过青果。
定昆池边响起一阵欢呼。
人们近乎疯狂。
原来是太真突然跪倒在秋千架上,一脚向后舒展开,一手抓着秋千架,朝着岸上的人们伸出一枝点点缀满金蕊的桂花枝。
画里的神仙,就是这样给凡人递上灵芝的。
一切都是圣人设计好的,只为了能够让人觉得太真就真是神女,自然而然地,就觉得圣人的道修得格外好。
天知道太真为了这个动作,练得有多苦,摔了多少跟头!
仙□□美的身姿,流畅的动作,都是装出来的!
李凌冰已经装累了,只想着把桂花枝快点递到有缘人手上,后面,还有悬天灯祈福等着她呐!
她李凌冰在水秋千上荡阿荡,身上飘飞的裙带看着有多美,她就有多恼,噜里噜苏地总是碍着她把桂花枝递到伸过来的手中。每每以为就要完成任务,平空就会多出一双手,将那接桂花之人推开,几次都是失之交臂。
所有人都来拽她的裙角,她觉得自己是楚馆秦楼里的妾。
人群中,她看到严克站在那里,一袭白衣,如鸡群里的鹅,狼群里的犬,让人不自觉地就将目光往他身上驻。
她李凌冰的桂花枝可不是谁都能拿的!
她故意不把桂花枝往严克那边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