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邵韵时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比之风雪更甚。
可不是的么,从雪落无声到踏雪簌簌,唯有他一人一直拢在这夜色下。
“公主,告辞。”
“嗯。”
衣角从眼帘一点点撤离,邵韵时缓缓抬起伞,望向那道背影。
握紧僵硬的手指已然有些麻木,倪培卿走得缓沉。
这辈子,他从没渴求过她的原谅,又何来需要她的道歉呢?
逼着她拔节成长的人是他,杀了她所爱之人的人是他,最后,箭羽倾袭,没有护住她的人,还是他。
杀他,本是她所愿。
他愿意奉上自己这条仿佛问天偷来的命。
可是人到底贪心,是贪心吧。
他能将她满心的恨意全数吸纳,坦然存放,亦能亲睹她对着那旧人满眼的缱绻克制,却终于在那毫不迟疑的质问中,察觉酸苦,这酸苦密密麻麻地纠缠,原是那么痛。
可他,并无立场。
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的心痛,很多时候是没有资格的。
比如他。
“倪培卿。”
眸光扑朔,雪中的人停下。
“不用回头,我只是忘记与你说一句话。”
倪培卿微微偏首,只听身后人道:“新年顺意,倪培卿。”
像是冻僵的心尖被一双手托起,骤然的暖烙得那一整颗心都炙热得颤抖。
许久,他回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唯有漫天的轻羽,映着宫灯似是不知疲倦的银蝶翩翩。
邵韵时回韶华宫的时候,人已经冻得跳脚。
好在春茗冬茗早早就已经守着,屋子里暖和极了,邵韵时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又收拾清理了一遍,周身舒畅了她才重新围了厚毯坐在软塌上。
除夕守岁,往年她总也坚持不住的,今岁倒是全没了睡意。
这时候已经快到子时,韶华宫主仆三个围在一起吃零嘴儿。
她随意拣着杏仁咔嚓嚼着:“春茗,今日你去瞧宫灯啦?好看吗?”
“好看的!”春茗点头,“不过,人太多了,奴婢就在边上瞧着。”
邵韵时又拣了一块白果:“难怪我都没瞧见你,对了,玉华宫的事情,你没告诉别人吧?”
“啪嗒!”一颗核桃的滚落,窜进了凳子底,小丫头匆匆蹲地去够:“奴婢哪里敢啊!此事不能声张,奴婢也是不巧听着禁卫禀告,这才赶紧回来与公主知晓。”
冬茗向来话少,她默默剥着果子,听着却也瞧了春茗一眼。
后者终于抓到了那颗出逃的核桃,将它举起来:“公主,捡到啦!”
邵韵时笑起来:“你弄掉的,可不得你来捡么?不过,我可不想吃了。”
说话间,外头钟声响起,是新年的宫钟。
冬茗起身去开了窗户,那钟声越发清晰,声声入耳。
唇畔的笑便就渐渐淡去,一年,又是一年啊。
往昔从不知这一年一岁的时光流转,而今跨越时空,才惊觉这前世今生的新年,都是愁绪。
之前她看着倪培卿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寂寥。
新年顺意。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那前尘旧梦,便像是滚滚洪流,湮没了所有。
或许,她也该要走出从前,新的一年,往前走,往前看。
“公主,明日还要早起。”冬茗提醒。
“嗯。”邵韵时回神,“都收拾了吧。”
春茗应声将软塌前的矮几搬开,伺候邵韵时用水后才退下。
冬茗铺好床,下帷帐的时候,她终于轻声问:“公主,春茗她今日做错了事情?”
“你也看出来了?”
“公主没有遮掩。”冬茗道。
“母后打理后宫多年,玉华宫这般把戏她见得可不少,又怎么会叫这样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就算是处理,也不会人尽皆知,起码,结果出来之前,母后不会容许人知晓。”连她想进去都会被挡住,可见消息封锁程度,而且,如果禁卫能将这种事情通报得能叫一个宫女听见,怕是也做不成禁卫了,邵韵时觉得有点累,她闭了眼睛,“冬茗,春茗与你,是自小陪我一起长大的。”
“奴婢知道,所以公主今日,是在敲打春茗。”
对方这个手,当真是伸得很长。
前有一箭双雕,沈家与崔家无一不在算计之中,后有买通春茗送信与她。
只是,前者她能理解,后者又是为何呢?
要她知晓又有何用?
“公主,需要奴婢去打探吗?”
“不必了,”邵韵时想了想,“春茗与我常在一起,接触的人,也只能是那么些,你替我留意着便是。”
宫中规矩多,新年的第一日,帝后卯时行祭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