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黑眸微动,回过神来,缓缓张开十指。
耳畔是满山风雨,手心落满清凉。
被虞照打散魂魄时,她曾以为就要如此憋屈地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冰冷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垂落到衣袖上。
顾玉霄见她如此,以为她知错了,原先的气恼不禁也淡了一些。
他收了药瓶,先将案上小炉中的火压灭,小心翼翼地提起开水沏上一壶热茶。
茶入杯盏,他自己拈了一盏,又推给颜浣月一盏,有些不自然地安慰道:
“你修为也确实太低了,跟着去临江也只是挨打的好胚子,虞师弟还得护着你,哪里能安心除妖?别生气了,今日雨后定有新笋冒出,明日咱们去后山采些新笋来煮鸡肉鲜笋汤吃,可好?”
颜浣月没有回应,却忍不住想起前世洞房之夜,谭归荑突然出现,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他们二人。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位虞照口中的寻常道友,已与他互诉衷情,二人早已私定终身,虞照也已答应谭归荑,会在退婚后与谭归荑成婚。
新婚当夜,虞照追着谭归荑离去,她亦追了出去,却被虞照的结界挡在深冬漆黑的雪林中。
在那片雪林中,她不但被林中突然发狂的妖兽拖拽撕咬,还等来了时常跟在谭归荑身边的傅银环。
傅银环看着是一副名门正派的模样,却不知是在何时走了妖道邪修的路子,拿她这具纯灵之体当做活壤,在她身上挖了无数血孔,将药种畸种挨个种下、收割、重种,整整三年。
那三年里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药种在她血肉中生出无数细细的根须,不断扎入她血肉深处中,钻入骨缝,汲取纯灵之气。
后来,这种痛便有些麻木了......
她虽曾救过傅银环一次,却与傅银环并不相熟,傅银环之阴毒险恶、恩将仇报,她恨到了极点。
可对于虞照,她始终认为自己与虞照至少还有同门之谊,虞照身为世家之后,又是天衍宗弟子,肯定是因为找不到她才未曾来救她的。
她那时已经不奢望获救了,身体挖成了蜂窝一般,灵海、灵脉、浑身气血枯竭殆尽,她只想有人能来杀了她,令她尽早死了解脱就好了。
而今想来,真是天真又愚蠢。
死前才知她竟然一直都被关在云京城,凭借虞氏在云京的根底,若真心想要找她,简直轻而易举。
而根据虞照收到尸首当日与家人的对话可知,他也不曾向师门回禀过她真正失踪的缘由。
只说她自离了师门见了繁华富贵,便越发贪图享乐了起来,所有人都可以证明。
不满婚宴未用最好的酒菜,不满虞家为她夫妇二人备下的三进大宅,不满闹洞房时亲戚们的笑闹,还不满谭归荑的上门恭贺,连夜负气逃婚离去,等被找到时,已死于深林妖兽之口。
在世人眼中,痴情负责如虞照已是为她守了三年,才最终决定与谭归荑成婚的。
看看,虞氏一门对于她这等出身与修为的鄙贱之人的想象,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庸俗、势利、心性卑劣。
在收到她的尸首后,虞照非但未将她好好收殓,还觉得她既然已死,不如好好物尽其用。
他将她拆骨挖心,碾碎内丹,一件一件丢进仙鼎之中炼成丹药去救谭归荑。
虞照拿她献鼎时还口口声声念叨着她这般心善之人,必定不会介意用尸首救助他人的,他代谭归荑谢谢她颜浣月。
满嘴皆是感念她,可却在察觉到她魂魄仍未消散时,未免她这一缕神魂被谁感知到后抖出真相,毫不犹豫地一掌震碎了她的魂魄......
颜浣月眼泪逐渐断流,眸中阴冷盘绕,脑袋更低了几分,死死咬住下唇,以免冷笑出声被顾玉霄察觉出不对劲。
顾玉霄一边饮茶,一边曲指敲了敲木案,叹惋道:“上好的黎云木,好可惜......等师父回来了,你的罚是跑不了的,趁着这会儿,吃点好的吧。”
说罢放下茶盏,挥了挥衣袖,一边往门边走,一边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说道:“清早修炼甚废功夫,此时微雨真宜小憩啊。”
几步踏过竹林,滴雨不沾,又从窗中钻回屋里倒头便睡。
颜浣月独自一人坐着,许久,伸出刚刚上了药膏的手,捻起那盏热茶来。
茶盏胎薄,烫得她伤口分布最多的十指指尖泛起密密匝匝的疼意,她却似乎一无所知,只垂眸看着缭绕着水烟的茶汤。
那个因修为不佳,眉心还点着赤红色护灵诀的自己,穿过曾被以各种缘由荒废掉的数载光阴,静静地与她对视。
虽不知那一切只是空山微雨时的一场闲梦,还是一步一步走过的往日轮回,可妖兽撕咬、灵药生根、魂魄碎裂之痛,却也做不得假。
她看着暗金色茶汤中的自己,小小的外门弟子,无父无母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