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旁边传来,自然是张浦在答。
“为何要葬到郊外?”
话刚出口,他不禁马上后悔起来,因为意识到自己堂堂六州都巡检使方才不经思考问了一个浅薄的问题,不葬郊外,难道葬城里?于是马上又换了话题,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我派人随你们去!”
“丧葬从简,怎能假他人之手呢!再说大家守城一夜都辛苦了,怎好劳身守城再劳神舁柩!”
曹光实还想问什么,可张浦的回答又毫无破绽,再说丧葬也有吉时,死者为大,人都有颗敬畏之心,他也不好再继续纠缠,只好放行。
“咿喂呀~~”
随着一声长啸,空中又飘起了团团纸元宝,像白蝴蝶般,簇拥着行人和马儿们往城外走去!继迁仍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样态,曹光实越看越奇怪,越奇怪越觉得隔应。
“站住!”
突然,他又喝令道。
这下惊诧的不尽是继迁他们,就连城门口的守卫也不知何故,心想这一大早曹大人跟这帮出殡的还真是杠上了。
曹光实三步当作两步又走到继迁身旁,抬眼望着他,继迁比他高出半个头,可他气势却一点不输,沉声问道,“李大人,曹某只是好奇,老夫人去世了,怎不见你半点悲伤?”
大家一听,齐齐屏住呼吸,继迁漠漠地看着他,“悲伤?”
听他重复这似问非问似是而非的两个字,曹光实一头雾水。
忽然,他嘴角微扬,冲着曹光实淡淡一笑,“我母亲恶疾缠身久病不愈,一个自由的灵魂不应该被病体纠缠太久!”
听了他的言论,曹光实像吞了蚂蚱,守城的士兵也是个个瞠目结舌,心想这弥雅人当真是野蛮冷漠毫无伦理亲情。
气氛有些压抑,又有些诡异,张浦见状连忙补充道,“各族丧葬习俗有异,照汉人习俗,得招魂沐浴,执绋衣白,挽歌哭丧;父母去世三年之内,不能锦衣玉食,不能剃须剪发,不能丝竹管乐,不能男女之欢,以示对父母的哀痛和尊重。可弥雅人觉得,父母生养自己,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让自己的家族得以延续,逝者已矣,再追逝也无济于事,不能因为注定的死亡而掩盖或轻视了生的使命与乐趣。再说,我们哭着来到世上,为何不笑着离开?”
这番话虽有狡辩之嫌,但曹光实多少有些触动,自己已年过半百,也曾考虑过身后事,到底是无奈的情绪颇多,这下听张浦一番话,心下却舒畅了许多,把死亡看得过悲过沉重也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满面倦容的继迁,曹光实这才点头道,“说得也是,史公谦曾说,‘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各位,请! ”
曹光实这些年虽然辗转沙场,可他不是什么粗人,早年也成长在雅州的一个书香门第。如果说刀枪戟剑给他带来的是官职诰命,这些早年读过的书便是他的精神慰藉。他唏嘘再三,抬头时,送殡的队伍早已出城了。
一出城,众人这才舒了口气,紧张的神经略微松弛下来,可他们仍是以缓缓的步态往城北廊子山方向走去,随着离城头远了,他们的脚步也渐渐加快,突然,继迁一把抱起了身旁的小女孩疾走起来,队伍也随着急行,车毂吱呀吱呀唱起了歌儿。
突然,小姑娘‘咿呀’惊叫了一声,继迁慌忙回头,只见一人驾着双辕马车疾驰而来,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那马车靠近,继迁却认出了来人,“贺大哥!”
那人坐在马车上,微眯着眼,一把把他和小姑娘拉上了马车,他的胸口鼓出来,还叮当作响,皮鞭一扬,大摇大摆地往北郊驰去。
那人只管驾车,也不看继迁,“你回地斤泽怎么不叫我?”
继迁苦笑道,“这次出走真是恍恍惚惚!”
那人噗嗤一声,“恍惚就对了,清醒的人干不了大事!”
“大哥哥,他们停下来了!”
这时,只见银州城已隐没在了数里之外,张浦示意大家停下,众人会意,于是跳上马车掀开椁棺,扶着一中年妇人从椁棺中坐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憋死老生了!”
虽然张浦给她在椁棺隐秘处留了小洞,可到底空间狭小,呼吸不甚畅快。
这时,继迁也赶了过来,见到那中年妇人直接僵在原地,筱忽后才连忙将她身上披着的厚毡子除去,红着眼眶叫了声“娘!”
“欸!”她应着继迁这一声呼唤被搀扶着下车。
其他族人则转身拿出藏在马车和椁棺灵柩里的兵甲器用,继迁没想到,张浦竟然事无巨细,连兵器甲用都带上了。
这一切的安排张浦都独揽于身,之所以不让继迁参与,是因为他早就发现了曹光实的眼线,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让继迁不露出破绽,所以就要让他尽可能少参与准备,因为一个人对某件事投入的心力越多就越难放下与释怀。想到出城的时候,但凡他露出多余的情绪,说不定都会被聪明而戒备的曹光实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