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末,酷寒时,又一年生辰。
阿娘呈上热腾腾的长寿面,舒绘持箸而食,心境与过去截然不同,亲人健康永驻相伴年年的心愿如旧,但她心底多了一个小小的心愿。
她希望他不会骗她,而她会等他从王城回来。
巴掌大的铜镜中,侧过微微扁平的轮廓,端详发间的并蒂莲金钗,明眸流转如秋水,不施一毫粉黛,不是惊艳之貌,却有几分耐看。
“阿姐!”
舒缘雀跃冲开房门,舒绘急忙藏起发钗,回头讪笑:“不是说和阿娘睡嘛,这是舍不得阿姐?”
她的眼睛有几分尖锐,捕捉到一刹的动作。
“阿姐,你在藏什么?”边说边走,对此十分不满。
嘴角笑意浓郁:“哪有藏什么,快告诉阿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舒缘不信,但不说什么,弯腰把脑袋埋在舒绘怀中,又紧紧搂着她的腰身,一副生气要哄却满心受伤的可怜模样。
舒绘心疼妹妹,以为她是有心事,不由卸下了警惕,轻声细语:“是不是跟阿娘拌嘴了?”
“当然不是!”她眼睛一亮,夺过藏在身后的东西,她因得逞而仰头大笑,可下一眼,又转喜为忧,不敢置信摊开手掌,现出阿姐所藏之物,竟是一支发钗!
舒绘察觉强夺的力道时已阻拦不及。
双泪直直滑下,舒缘嗓音颤抖:“阿姐,这是谁送你的?”
发钗材质极其华贵,不可能是阿姐自己买的!
“是那个骚男人?”她又补了句猜测。
见阿姐沉默不语,她深感委屈,涌起更多的泪水,好似失去了最好的阿姐。
“是他不小心落下之物,但他前段时日回王城了,我暂时还不了他,我拿出来只是确定钗子是否还在。”她略过一些事,不想对妹妹说那么多。
她问出心中所忧:“阿姐心悦他吗?阿姐会随他离开我们吗?”
舒绘只答道:“我不会离开萤屿城,我会永远照顾你和阿娘。”
而前一个问题,算是默认了。
等情绪稍作安定,舒缘迈近了一步,缓缓插入阿姐的发间,仍是气哼哼,显得些许可爱:“拿此物配我阿姐,算他有眼光!”
又问:“阿姐,他对你好吗?”
“没有多少相处,我们只是打算互相了解,并未真正许诺余生。”
舒绘未敢尽诉其言,只见三面便定下厮守之情,如此不真切,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赌注,她不希望舒缘走她的路。
“没怎么相处就送发钗,他性子也太急了罢!”
舒缘觉得此人不靠谱,可又觉得阿姐喜欢便好。
她直言解释:“阿姐,我会哭,是怕你动了情,会跟他离开我们,我们家世普通,你去了他家会受委屈,但我和阿娘不该绑住你一辈子,你可选择做你想做的事。”
“阿姐明白。”
她取下发钗,毫无留念放回玉盒中,牵着妹妹往榻上去。
“听闻人族转世之难,是变幻莫测的天道定下的,冥府只是轮回转世的一环,并不完全掌控我们的转世。此生我们没有大富大贵,几经波折,要么是前世做了孽,今生要来赎罪,要么是前几世都是好日子,天道要我们经历一番苦难。”
舒绘莫名其妙,不由笑出声:“好端端地,你提这些做什么?”
“阿姐,我希望你此生的苦难只是贫苦,往后事事顺心,你若去经商,丰衣足食,富甲一方,若有心上人,永不负你,执手与共!”
“可我此生只要与你们在一起。”
她笑语盈盈回道,偷偷压下了另一个说辞。
她没说,若此生是为赎罪而来,苦难怎会轻易消失?余生几十年,不知还有什么在等着她们,人族的一生只有历完此生才知苦难如何磨人。
舒缘紧紧抱着阿姐入眠,至少这几年阿姐还是她们的。
年后。
溪岚没有如期出现。
和煦春风拂面,置身于百花盛开处,舒绘偶有一瞬失神,会思及信上之言,会想或许他只是有其他事情耽误了。
转眼,年后的第三个月,溪岚还是没有回来,莲叶青翠连成片,随初夏之暑气而躁动的,是东泽大军压境的消息。
无数人从边境城池逃出,流民涌进萤屿城,城里人心惶惶,时而会有人躁动生乱,人人不敢随意外出,静观边境战况。
除了采购食物,舒绘一家几乎不敢出门。
几个月后,一声声捷报如是定心丸,云津百姓稍稍安定,不那么忧心忡忡,萤屿城内的日常生活恢复如旧。
舒绘却高兴不起来,“叶岚”这个名字,完全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恍惚之间,那年冬日他只如昙花一现,给她编织了一个谎言。
战乱当前,乡野之女自顾不暇,怎有余心担扰远在王城的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