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衙前,是职役的一种,其职责为,典主府库,管押纲运,管勾茶、盐、酒、公厨、帐设司等。
但最为主要者,还是受官府委托看管辇运官物。
至若为何言是最为困弊重难之役,本朝官员安州知州郑獬在《论安州衙前差役状》中已有详细论述,其概要者有六:
其一,衙前应役人户本即为贫苦之家,再应差役就更是困弊不堪。本朝差役本是由三等中上户充任。而实际上,上户因以贿赂公差、诡名寄产等各种形式,都将赋役都规避了出去,其差役也就无可避免地落到中下户身上。是其家中赀产总合二百贯以上者,即可应差。
其二,衙前应役人户本即为乡户人家,全不谙熟官场营生,一经应役,即为吏胥所欺,层层盘剥,上下诛求,唯得差役,已靡费百贯。其至甚者,以致破产败家。
其三,衙前应役人户主理辇押纲运的水陆脚乘等运输费用,乃或期间的关津出纳所用,皆都出自应役者自身,其动用钱物,一次常常不下三五百贯。
其四,依因这差役之重难,常常是一丁应役,合家皆劳。本家农务全无人主管,常常依因误却农时,而使当岁薄收乃至绝收,因是愈加贫薄寒微。
最后,其中至为困弊者,还是依因天险意外而失陷耗损官物而带来的高额赔费,衙前役因亏钱官物而为籍没家产之事,在本朝也是屡见不鲜。便就是侥幸不经天险意外,也会在交纳之时州县胥吏各种诛求无尽的无谓赔费,终而致使应役者披刑破家,流亡沟壑。
纵然能在这回差役之中勉强得以保全,却也还是难以度过下回差役,所谓,‘不至乞丐,则差役不止。’。
是以,为免这披刑破家之患,凡州县生民,都是千方百计,费尽心思地欲免去这衙前差役,其中,有或析户分产以求降减户等;有或非命求死以成单丁之户,有或逃亡隐避以成绝户……
无论是刘彭氏,还是刘灼都只觉,他们再经不起一次,这样的分崩离析了——
因有乡人在及墓时就为他们出了个主意,嫁母析产,这在成朝也并不乏先例。
成律,女户、单丁、孤幼、老病之家,各免身丁。
只若令其母刘彭氏再嫁与一老鳏夫,再将药肆庄田一作嫁奁,归至刘彭氏名下,如此便可免于科率,又可免于差役——
刘彭氏凄哀的目光,先是望向那四处新起的坟包,再转向愁眉泪眼的长子长媳,最后落在依偎在他身边的小孙儿刘迈身上——
且不论这主意如何荒谬,那日从墓园回去后的刘彭氏,确乎是如此做了。
而刘彭氏这使‘闻者惊叹,听者震骇。’之举,并未能使刘灼一家免去衙前职役,县衙胥吏仍是将刘灼家中所有田地赀产,以致箕帚、锹镐、匕箸等琐碎之物,总是凑足了二百贯。依合条例,可应差役。
刘灼并无他法,唯有应充差役。
而刘灼所应差役,乃是将科率本县的牛皮、筋、角等军器物料,押往本州都作院皮角场库,是为‘牛皮纲’。其间共载有牛筋五百斤、牛角五百对、生皮五百张。
而这趟牛皮纲,才将出祥符县境未几,就为一伙流贼袭劫走了。
除却刘灼侥幸逃得一命以外,其余包括随行护送的两名衙吏在内的所有运纲人员,都皆死于非命。
依因失陷官物而罔知所措的刘灼,一时也说不清,他这侥幸得来的性命,究竟是上天有心保全,还是故意作弄?
他那所有身家,早在将应差役时,就已赔垫光净了,若非母亲暗里相助于他,这趟纲运都无法起行。如今哪还再有余资来向官府赔付这牛皮纲?只想着莫不如转死沟壑罢了,将要从那断崖一跃而下时,却又想起家中妻子,却也不能将这祸患遗留于妻儿,就只得踽踽转向县衙投案自首,请祥符县令韩律将他收拘治罪。
韩律并无心思拘执于他,方至此时,便就是将他收拘治罪,又何补于事?
何论牛皮纲虽是在祥符县境外为流贼袭劫的,却也保不齐会牵连至他这个县尊身上,他又正在秩满迁转之年,若再因此招致公议,而不得升迁,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所谓‘君子行不履危’,并不愿冒任何风险的韩律,因将此事按了下来,只先依例将其家产籍没,又让刘灼于三日以内将失陷官物如数赔付清楚。
因怕刘灼趁机逃亡别处,遂将其妻儿收在狱中。
韩律自无可能指望刘灼凭空生变出钱来赔付失陷官物,如此做的意思也很明白,便是要其去找他那再嫁作他人妇的母亲刘彭氏。
任谁都知道,刘彭氏那再嫁之举,不过是那刁民借以偷税避役的诡计。
只从律法上,他并不能说什么。
又怕刘灼不肯去找,又自使人将那消息,有意‘散落’到了那刘彭氏耳朵里。
果不其然,刘彭氏将一听言,他那唯一的孙儿为收在狱中的事,就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刘灼,指责儿子如何不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