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妪额前脸畔镶着的道道沟壑深纹,直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这些年在她身上留下的深重苦难;那双迟钝浑浊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里面像是藏着太多苦涩的东西一样;两片干涸灰白紧紧闭合起来的嘴唇,也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
沈淙无声地凝视了这幅神容少时,忽而发现,他记忆中母亲的形容,好似又更模糊了一些。
他想着,是不是再过几年,他就连且母亲的样貌都记不清了?
最终化成虚幻的泡影,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他不知道,若连那模糊虚幻的形象都不在了,他又该往何处,寄托他的思念,安放他的惭疚?又以何种方式,抚慰他的忧惧,平复他的不安——
想至此处,沈淙心上不禁不由地漫起细细的哀痛与深深的无力,半时开口道,“阿婆若是愿意,就与我们说说。”。
谢妩也道,“是啊,与人讲说出来虽不济事,却总也比闷在心里,再生出病来得好——”。
刘妪用粗糙手掌揉了揉酸涩赤红的眼睛,“小郎君、小娘子要是不嫌我这老妪絮叨,老妪就说说。”。
谢妩摇头微笑道,“阿婆请说”。
刘妪将手中陶碗轻轻放下,先是兀自感叹了一声道,“老妪家中原也薄有几分赀产——”。
而后才用那悲愁却平静的口气慢慢讲述起来。
也是听这刘妪慢慢述说,他们才知这刘妪,本家姓丁,闺名幺姑,彰德安阳人氏,母家以贩鬻烧饼为生。
却也难怪这刘妪当初言说,他那儿子刘脉是有一手做饼的好手艺的,想来是从母舅处学得的——
后这丁氏幺姑,嫁与祥符刘汋为妻,是为刘丁氏,生子刘迈。
沈淙听至此处,忽即想起熙攘楼前那汤饼店主所说‘伪契侵宅’事时,所提起的清源郡公时,那清源郡公刘沔却也是属祥符刘氏,心下存疑,便即开口问道,“却不知与清源郡公是有何亲缘关系?”。
却也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竟在刘妪那赤浊眼睛里,瞧见即时的悲愤哀恨之色,而后述说的语声略一停顿,与他道,“算是同族”。
只这一句,也不再多说了,就只往下讲去。
沈淙也不再问,就只是静声听着。
就听那刘妪继续说道,依因她夫刘灼之父刘隽,方在不惑之年,就即溘然长逝。是以,刘灼与其弟刘浥,都是由孀母刘彭氏一手带大。
而他兄弟二人,都是个白蜡明经,多年不第,也就不再科考,安心守着祖产。
又由母亲做主,将千亩庄田给了长子刘灼,普济药肆则给了少子刘浥。
因兄弟二人,从小就感情甚笃,并不曾分家,仍是居住在一起。
其孀母、刘灼一家三人、刘浥一家四人。这八口之家,其和睦熙融之形状,乡人都是称羡不已。
而这一切,就在三年前为打破了。
一如所有王朝,成朝也将全国人口,以‘户’为单位,不论男女老少,皆按其籍贯、爵级、肤色、身高、家口、财产等条项,悉数登录在册,并依按其田亩财力多寡划等分第,作五等丁产簿,以便国家对人户进行统治管理。是谓,‘编户齐民’。
而国家又因依这每三年一清核撰作的五等丁产簿,对统辖下的所有人户,进行赋税的征收和差役的派发。
而成之赋税,也就是常说的计亩输钱的春夏两税,以及其它各种丁口工商杂税等,各类名目不一而足,此处暂且不提,只说成之徭役。
成之人户徭役,就其大类而言,大致可分为差役与科率两种。
其中差役主要针对的是乡村农户;而科率则是针对坊郭商户。
差役又分夫役、职役与差役三项。
所谓夫役,即是乡村民户按照丁口,应官府征调出丁担任筑城修塞、开河浚渠、输漕运纲等力役的义务;而职役,则是乡村民户按照户等,应官府征募出人轮流担任诸如衙前、里正等州县衙门诸职的义务。
而科率,又作科配,本是朝廷官府量度诸路风土所宜及民产厚薄,因按照优于当时市场价格,或与当时市场价格相当的价格,向市肆商户征购宫中府中日常所须的器用饮食等官物,以及配卖官库积压的盐、茶、酒等禁榷物品与沿海市舶司抽解、博买而来的香料等物的役目。
而这种‘征购’,是建立在‘自主自愿’的基础上,且其价格也是由市买司及其州县官员‘下行’与各团行商户洽商出来的时旬价直,即‘时估’。
也是因此,科率,在最初本是为叫作‘和买’的。
‘和’,即相互协商之意。
而因此为朝廷标榜为,‘取之有名’。
只后来变却了味道,不止上下经手官僚胥吏在下行科买时肆无忌惮地搜括勒索,市买司采买使臣更为邀功媚上,而将时估价直尽可能压到至为低廉,使得市肆商户不得不亏价供纳,甚或贴送填纳,进而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