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寺大雄宝殿,即正殿,是雄峙于台基之上,面阔五间,进深四间的重檐歇山顶式建筑。殿前空地之上,植着一棵古拙的银杏树,此时将始萌动展叶,望其虬枝古干之景象,已可想见将来叶落归秋之胜景。
步上九层台阶,走过砖砌月台,便见檐下横匾书曰,“大雄宝殿”,门楹两边分书“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楹联,看其落款,还是世宗皇帝御书。其里供奉的是“具足大力,雄伏四魔”的大雄世尊释迦牟尼之旃檀佛像,其造像取站立姿态,左手作下垂之势,曰“与愿印”,表以“满足众生愿望”;右手则呈曲折上伸之态,曰“无畏印”,示以“拔除众生苦难”。
“沈檀越,请进。”
捧托着又再补录齐全的《地藏本愿经》的沈淙,在殿外注目望着,那据言‘具足圆觉智慧,能雄镇大千世界’的释迦世尊少刻,便在此时的那一声指引式的轻唤,竟让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来自他身侧那佛僧,还是自那大雄世尊——
不论出自何处,沈淙最终还是随着那声轻唤,于微微恍惚中,缓缓踏入殿中,佛像下侍立的司礼僧上前将他手中经文接了过去,转身供奉于神案上。依据惯例当行三拜礼,等至神案前铺设的两处棕黄色拜垫空了一个,他便即听顺司礼寺僧提示,上前跪了上去。
也只是跪了上去,他此前也从无做过这般乞灵礼佛之事,实也不知该当如何拜祷祝告,只是合十闭目,便听耳边传来即近即远的渺然声色,“……愿以今生一切诵持功德回向……愿使其将来,若有种种烦恼,都能得以断除,若有种种罪障,都能得以消灭,若有种种苦患,都能得以解脱……而吾必将倾心契虑,虔仰归依,建立灯轮,燃灯供养。”。
而他,却无法一同这幽邈虚幻的指引言语这般祝祷,只因他做不到如此倾心虔诚,也就不愿如此求请祝祷。他无法欺瞒佛祖,亦无法欺瞒自己,也就不作念祷,只是忍着臂上疼痛,依礼俯身拜了下去。
许是他连这点虔诚专神都无有,就在俯身时,余光见身侧之人,许是已默声祷念完,与他近乎同步地拜了下去,又再近乎同步地直起了身,近乎同步地完成了三拜礼。
这在佛殿之中也并非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可他还是在将要立起身时,神使鬼差地向右侧稍稍转目一望,心中便为即时的欢悦而迅速填满,那是他永生看得无法厌腻的景色——此时,从殿侧格扇漏泄进来的几许光影,正投映在那半边细润雪颊上,明明因礼佛之故,未施任何脂粉,却又闪耀出比他有生以来所遇所有春景都更加绚丽的光彩。
一个小小的光点,随其上身极其轻微的摆动,于那浅浅梨涡中,或而跳进,或而跳出,便像是颊边翠钿忽明忽灭。
沈淙望着这有趣景象,稍稍一愣神,再见其长睫眨动,就要睁开目来,仍禁不住再看一眼,在其完全张开的那一瞬,忙地偏过首去,合目作默祷状,因这佯装动作,忽而加剧的疼痛,促使他眉尾抽搐似的一跳,又再尽力掩饰住。
佛说,诸生一切痛苦根源,皆由贪瞋痴三毒。
又说,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
而他,注定终此一生,不论如何持斋把素、砥志勤修,即便可以断绝嗔恚,障除愚痴,也无法斩断那因爱悦而生出的执着贪心。
不论佛家,道家,甚或医家,都言应要七情不发,六欲不生,而以使三毒得以消灭。
可若真是断绝七情六欲,又与那破瓦碎石、枯竹朽木等无情之物有何分别?
人有七情六欲,才谓“人”也。七情六欲都得以适宜满足,才是不枉人间一趟,只却不当沉湎其中。
耳听得身边人轻轻“噫?”了声,而后不确定地低婉声色问他,“你,是何时来的?”沈淙有意迟疑了片刻,方才转头循声望来,目中涌现出适宜的意外吃惊,望其雪颊,忽而心中一动,隔了这一会儿,香炉中飘忽缭绕的袅袅香烟才将‘回向’之后,那个刻意模糊的名字传送到他耳边,顿了一顿才道,“将将过来,你呢?”。
“也是将将,将将进来。”避开那含笑目光,合十望向释迦,“可祈愿祝祷过了?”。
此一句既是直问,又是间问,还是想确认他之于先前那祈愿内容,有无听到,或是听到了多少?便就只是微微摇头,道,“有些不知该如何祷愿——”。
“那我‘祷念’给你看好了”随即微微仰起头,闭目细声祷念道,“伏愿威光炽盛,降福祯祥;护国安人,荡灾增福。使戟枪灭于天门,刀兵罢于地户。使龙王雨主,九夏疽无伤禾;海圣风神,三秋霜无损谷。然后边无征战,中有升平;五稼丰登,万人安乐。般若威力,消难除灾;大众虔诚,一切普诵。”而后只睁开一只左目问他道,“便是如此,可会了无?”。
侧目是佳人,仰头是浮陀,沈淙心中并不似面上如此宁静,学着谢妩的样子合十祈愿道,“那便依《地藏经》所载,愿使吾元元之民,衣食丰足,疾疫不临,家宅永安,所求遂意,寿命弥增,虚耗辟除,出入神护,离诸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