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皇城禁内,随处皆有禁卫林列,拦阻闲杂人等过往,而他有皇帝亲引游览,倒是一路畅行无阻。
一时不禁在想,他大约是大成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由皇帝亲做导引游览禁中的平头小民了,而这等恩待宠遇,于此时的他而言,却是讽刺的意味更多些。
一直到靖晏门城楼上,皇帝目望内城景象问他,“都已看过了,气象如何?”。
沈淙微微侧目,回目望着刚才走过的大成帝都内城,在下面时还不觉得,这一登高,再看桂殿兰宫,风峦体势;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玉楼金阁,栉比鳞次;琼楼玉宇,冠冕堂堂,实在是说不出的震撼,又哪是荥阳所能比及的,因之言道,“诚如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
赵劼泰然笑道,“诚可令人金迷纸醉,荒淫无耻还差不多。”。
沈淙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垂首,恭默守静模样。
赵劼又道,“这四方城内,四方城外,依你来看,有何分别?”。
他们此时正立于水门瓮城内城墙上。所谓瓮城者,是为城楼关隘防守的防御小城,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如将主城门和瓮城门关闭,守军即可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皇帝眼里,此时的他,是否就是他费心捉来的那只“鳖”?
“在小民看来,并无分别。”
“没有么?”赵劼看他道,“若是让你来选,你是愿意在这城内,还是城外?”。
“小民的心在荥阳”
“朕看出来了”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沈淙不觉心下一动,随着皇帝高朗声色,将目光投向御街尽头的南薰门,确是截然相反的窳败颓景,再看左右二门也是如此这般,目光再收回到皇帝身上,“见城堞颓败至此,朕也曾下诏修缮,只工程将启不久,朝臣皆以‘劳民伤财’为由,纷纷上书谏沮,遂即罢停。”。
“京城地少且贵,多数官员居无隙地,就连宰辅重臣也得赁地租住,还且陋敝逼仄不堪。也是因此执政房吏散居四处,急卒文书往来转达之间,费时不便稽迟延耽不说,漏泄事机贻误大业更是常情。”“远的不说,只说最近者,去岁与越盟约之事,便是往来文书延误之故,让有心之人有了时机从中离间,才让越帝愤而寻衅犯境,使得靖安军折伤大半,林帅更是——”
赵劼忽地看了眼沈淙,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道,“朕本欲于禁内创置东西二府以令宰臣使官居之,待得朕将亲制的规摹地图交付下去正要修盖之时,朝臣又以相同理由谏沮于朕,迫于舆情又再罢停。”。
“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这瓮中之鳖,朕已做了好多年了,可怀着那一点希冀,总还不算太过难熬——”
赵劼说着,目光也随之投向广漠无垠的天际,投向渺茫峥嵘的川岭,投向锦绣绮丽的河山,声音也像是从久远之地传递过来,像烟云一样缥缈不清,“从小,太傅就跟朕说,让朕将来作千古圣君,更会有一折冲之臣来辅佐于朕,让你我二人成重熙之治。”。
沈淙不禁喃喃道,“先生——”。
“即便不为朕,为太傅与沈公,你也不愿留下么?”
内常侍张宪则适时捧上一册来,“太傅与沈公毕生心血,就是这《癸未十事》,新法一出,除旧布新,与民更始,萎靡之气渐去,气象焕然一新。只可惜就在新法卓见成效之时,礼部员外郎任仪为奸佞诬议而为贬斥——”。
皇帝没有再说,而这其间之事,他比皇帝知道得要更多些。
其中人所共知者——
(二)
那还是襄宗统治时期,其时夷狄侵扰不断,盗贼蜂拥而起,水旱频仍无常,流民难记其数,财用困乏不接,吏治晦盲否塞,可谓是内忧外患,上下交困。襄宗也一直在谋求振新变革之法,只是未曾遇到合适时机,适逢癸未春试襄宗便以“救弊补偏”为题欲求其法。游学归来的先生也参加了当年春试,一道《陈政事书》正称襄宗之意,遂为襄宗点作状元策。其后先生与伯父昼夜不歇讨论修正以后,以《癸未十事》上呈襄宗。襄宗当即敕令当年的全知举官礼部员外郎任仪坐镇后方,以先生、伯父及同年及第进士等数十人开启变法,到年底时已明效大验。
襄宗因之举办上元灯节与民同乐,却不想灯节还未全然结束,任仪为家臣举告,其友于其交往书信劝其“行霍光之事”,又正是“天子老迈,太子幼弱。”之时。襄宗并未因此诛贬任仪,只是准了他出知外州的劄子,出知外州不久,更因惶恐忧惧未几病逝。后来虽查明其书信系伪造,然任仪早已身死神灭,泉下无知了,自然这是后话。
且说任仪之事将有结论,又有成楚漳城之役,任仪长子临漳厢军主将任召,岑氏孤子阿翁世弟岑清等五千军将皆困死孤城,护漕转运使宋世翁为罪以大辟并夷三族,祖翁仗义执言为下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