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郊的墓园之中,日头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几点疏星便成为这墓园之中唯余的光亮,周遭都是静悄悄的,唯有那几茎枯草为风吹动的声音,而这般场景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每当他想母亲时,就会来此处跟母亲说说话,再后来伯父也去了,每每心中茫然无定无法做出决断时,便想着来此问问伯父,又或是问问自己的心。
沈淙转头看了眼混沌天色,估摸着快至戌时了,纳后之仪该是已当礼成。
从即时起,阿妩,便是一国之母了。
而他荥阳沈氏,或也在大赦之列了。
复郎。
他沈氏的起复,竟是起自政治联姻。
他沈淙的入仕,竟要以林氏的隐没,与阿妩的一生,作为置换。
这样的大赦,这样的入仕,他该接受么?
他不禁将手中那白色庚帖握得更紧,这是他与阿妩唯余的联系了。
那是他们幼时于牛溪塾做那尘饭涂羹的“嫁娶”游戏时,阿妩为了使那游戏更具真实正式性而央求先生写下的。
以尘土为饭,以泥浆为汤,以木块为肉,大堆小块,摆满一地,“吃”得认真,“玩”得认真,笑语欢声,不绝于耳。可却越“吃”越饿,越“玩”越饥,一至天黑,便得回家而食。
因之韩非道,尘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
引申释之为,百无一用、无足轻重之物。
(二)
将交戌时,沈淙的长随振缨提了灯寻来了没朽墓园,“公子,京里有消息来了——”。
阿垢、墇儿两位小师弟前月里去京里参加春试去了,按照时日这时殿试唱名已过,该当有消息了才是,因之他让振缨一有消息就跟他说,若是好消息也能第一时间让翁伯知晓,他们沈家能不能出个殿魁,就看墇儿的了。这么多年过去,翁伯之愿也能了却了,可看振缨那面色,“怎样?”。
“一好一坏,公子先听哪个?”
“好的吧”总不能先给翁伯添了堵。
“两位小公子都中了,其中一为状元,一为榜眼。”
这却是有些意外,“状元是墇儿”几乎是肯定的口吻。墇儿已连中两元,三元及第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阿垢这个勉强挤进榜中的,竟还一举得了榜眼,实在不能不叫人为之意外?
却不想振缨摇了摇头,“阿垢?”。
振缨点头称是,又道,“官家已将一甲策文抄传至诸郡县,振缨也带了一份过来,公子你看看。”。
却不想沈淙只看得一眼,面色瞬然煞白,“你说的坏消息是什么?”。
“有人举告小崔公子曾入娼籍。”
成选科律,娼、优、隶、卒等,不准应试。
若是冒籍参选——
“何人举告?翟进?”
“是”
“果是那人”
那还是阿垢与墇儿参加解试之时,有人怀挟夹板舞弊,结束后将夹板随手丢在阿垢带的长耳提篮之中,出来时为布政司吏员搜检了出来,墇儿为了维护兄长便将此事认了下来,本来依选科律杖责二十扶出停考两年就是。可偏且那年的主考官是布政使裴忌。
裴忌听闻博陵那个三试案首也是今岁应考,感慨激昂地跟他那些同僚说,在他裴知畏手下,要点出成朝年纪最小的解元了。那时他便是解元之座主,之后便是会元之座主,状元之座主,这是何等的荣耀。却不想,此子竟是于科场挟册舞弊,有了罪案在身,便是此生也成不了状元了。如此糊混之子,定得好生教训不可,好让天下士子以此为戒,如此这般,一顿杖责差些要了墇儿的命。
乡榜出来,墇儿果在榜首,却因舞弊而为糊名,解元顺延到了第二名翟进身上。他决然不会相信墇儿会舞弊,幸而在那夹板之上留有一“合”字标记,且是独特的剪锋笔所写。他便求得裴布政使让他将全州县考卷看得一遍,以找出那个真正舞弊之人。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找到了那个人,再加上他先前查得的书坊夹板购买名单,及那人在牛溪塾的课业作为对照,锁定了那个舞弊者——解元翟进。最终拿回了本就属于墇儿的解元之名。
翟进失了解元,又为禁考两年,心中气愤难平,便找正在街上支摊卖字的阿垢与墇儿寻衅滋事,言语抵辱不成,还且动上了手。他们二人跟着潍弟学了好几年功夫了,自也不可能让那些人讨得便宜。
翟进最后为打倒在地,墇儿又在扬言要照顾他生意的人脸上写了一篇墓志铭,“姓翟名进,舞阴人也。我有何能?唯文抄尔。我乃鼠辈,穷尽龌龊。亦克厥终,安于尔宫。(可算死了,那埋了罢。)”。
如此,便就结下了大怨。
可沈淙一看那策文就知道,这二人为下诏狱,并非‘举告’之由。
“父亲可知道?”沈淙一边急步往府中赶,一边问。
“公子放心,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