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景仍然美丽,客栈环境也十足舒适,陈阿财坐在榻上,两手交叠着,任凭裙摆纷纷扬扬落着,心中是一点迷茫。
从出生以来,神明虽然算不上是无所不知,却也没有过这样一段时光,每一次踏出步伐都不够笃定,只能望着天边发呆。
她一开始只是问:“小金子,如果我没了信徒,到时候会怎么办?”
伴生童子啃了半根糖葫芦,想了想,回她:“能怎么办?一个神没有信徒那还算什么神?但你不是家族供养出来的吗,传家宝总不会丢的,放心吧。”
陈阿财转过头,看着他,抿了下嘴:“但我没有被供奉的画像了啊。”
化形要从物上化,陈阿财就是从那座夹缝中的小庙化出来的,而庙中像已经失去作用,全部神力被她带在身上,而之前被富商挂着的几张画像,早已经在抄家那会儿就变成灰了。
而那位富商的后代,在前两天去世,他的孩子们并不相信这个野生神灵,只是当作家中长辈的一点爱好。
换言之,除去对着她本人拜拜,她已经没有任何存留在世上的、具有神力的东西,也只有唯一的信徒。
“金子,要是我一下子真的灰飞烟灭,你怎么办啊?”
“老子当然也会灰飞烟灭!”
金子恨恨咬了口糖葫芦,山楂似乎有点咸,老板也许放错了调味品。
“但是你也不一定真的会没了啊,”金子说,“你现在不是还有一个信徒嘛,只要他告诉别人,你就能一直活下去……你许诺他什么来着?”
陈阿财眨了下眼,又眨一下,看得小童子心里有一点毛毛的,预感中突然带上点强烈情绪:“这不会只是个临时信徒,不求财吧?”
她不说话。
“哎呦老子可真是服了你!”金子也是头一次当童子,跟这个半吊子神仙一起混迹在其他半吊子当中,有的伴生物并非人类,而是鹿啊锤子啊炼丹炉之类的东西,他千年来见过不少朋友一夕之间消失,也看过很多飞升在上成为真正信仰的,但他俩一直有固定信徒,从来不在乎那些其他,便一直就这么吃了睡睡过吃。
没想到就这一下子出事了。
一个神失去信徒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阿财低下头,手边有一道小小印记,那是把破庙中的好友化形之后带在身边留下的,他已经成了一颗小痣。
而她更不幸运,她可能连痣都不会是。
财神重视物品价值,那个破旧的神像只能成为小小一颗,就像是一个杯子或者一块坏掉的山楂。
她难得感到有点颓丧。
金子趴在她身边,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两个人同生共死,像是他自己,连一个像都没有,全靠陈阿财把他顺带着。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下去,云层似乎落到天花板上,压抑到说不出话。
陈阿财想着自己的未来,发现并没有未来,一时间悲从中来。
富有而美丽的财神头一次落下眼泪来,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姑娘脸上映满璀璨花火,一双眼睛噙着泪,又随着热闹声音落下。
“金子,我不想死。”
她过去的日子实在是太平静,以至于当她回忆起神这一生的走马灯,居然有大半都是在昏暗当中,另外的小半都是金灿灿白花花和各种艳丽色彩。
“我都没有看过更多财宝呢金子!”
陈阿财“哇”一声,哭了出来。
——
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他们状态都不算很好。
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哪一天就要离开人世的财神,想着长安还有多远,她的命就还剩多长;心跳砰砰害羞不敢抬起头来的爱神,算着去长安还有多久,他的爱情就要离开。
某一个瞬间,人间的苦恼在神身上显现。
唯一一个感到世界美好而和平的只有骁先生,他昨晚用十八种方式偷偷告诉丘比特“我姓南,名骁,南可是个很厉害的姓氏哦我家祖祖辈辈都这个姓氏,跟长安城里那位一样哦”,只可惜作为西洋神,丘比特只能一边为隔壁房间红着脸,一边告诉他说这个姓氏真好显得你性别非常突出。
于是就这样,三个大人带小孩——实际三个神带个人,从刚过完节日的镇子里继续出发了。
南骁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好,一直仰仗着丘比特和陈阿财递给他一口仙气,让他像鬼魂一样游街,但是作为南骁王,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走出小镇的时候,陈阿财始终保持沉默,她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不要去长安。
去了的话,她会失去最后一个信徒。
不去的话,信念会对她反噬,她仍然会失去最后一个信徒。
为了行善积德,陈阿财叹口气,还是跟着走。
镇子里有租借马车的车行,丘比特专门选了一辆最大最豪华的马车,然后摸摸自己口袋,只找到几颗漂亮石头和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