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齐声地唤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杀戮的欲念是会传染的,连方才还沉静的毕游也变了神色,他的眸底带着些疯狂的情绪:“好。”
“昔年季公陷害我父,如今你杀死我父。”他慢声下着审判,“也该做个了结。”
毕游将那开刃的巨大长刀拔出,像是在做祭祀的大巫,把牲畜的血淋满刀刃,然后向着攸宁走来:“将季公也带上来!”
武将的冷酷是天然的。
或许是因为见惯了杀夺,连嗓音都没有人性。
就像郑王似的。
可攸宁的神情却在霎时变了,她颤声唤道:“父亲!”
怪不得这主事者来得稍迟,原来是还有一笔账想清算。
季公形容狼狈,像是被囚在监牢里经久,他的眼神恍惚,骨节更是如同爬虫般折断着。
他已经不大像个活人了,然在与攸宁对上视线的时候,这个昔日冷血的奸佞却像是疯了一般,用沙哑的嗓音哀哀地唤道:“攸宁!攸宁!”
本该是父女团圆的场面,可眼下的情形却再怪诞不过。
“别杀她,别杀她……”季公发狂般地说道,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毕游手里的长刀,“求求你们了,有什么罪都向我来讨吧,跟攸宁没有关系……”
他断裂的骨节作响,碰在地面上,发出吊诡的音调。
攸宁浑身颤抖着,她咬住下唇,无望地说道:“毕小将军,事情不是仲媪说的那样,我恳请将军能三思……”
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望着,毕游的靴子踏在染血的地上,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
这是极冷酷的情景。
该有哀乐作伴,才更为适宜,可相和的只有拔得越来越高的一声声“杀了她”。
在这个绝望的关头,攸宁无法控制地想到郑王,想起他斩落虞何头颅时的杀伐,想起他将她从血泊中抱起时的惶恐,想起他带她骑马射猎时的恣意。
最后想起公子允扶住她腰身的那双手。
轻柔,有力,会留下深重层叠的痕印,也会带来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可他现下还在魏国,是没法来救她的,更何况他也没有任何缘由来救她。
毕竟她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奴,而发难的人则是郑王杀死父亲,也舍不得斩草除根的年轻悍将毕游。
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攸宁恐惧地抬起头,毕游的身材高大,寡言缄默,唯有腰间所佩的利剑和肩头所抗的长刀在叫嚣着他的仇怨。
季公疯癫地恳求着:“将军,将军!别杀攸宁,这一切都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有理智,不懂何为利益至上。
攸宁却从季公的身上觉察到一种怪异的平静,她本就是该死了的人,郑王在那夜就应该杀了她的,这样苟延残喘,的确说不上是体面。
临死前能见到季公如此低三下四地为她恳求,也不算是枉死了。
攸宁的脖颈白皙,残存的痕印已经消尽,如霜雪般无暇。
“你杀我吧。”她呢喃着说道,“黄泉之下,自会有我的同道者为我哀鸣。”
攸宁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唯我死由,与祸无关。”
耳边是那般的嘈杂,但她能够确信毕游听见了她的话语,因为他抗住长刀的手,细微地顿了一下。
可他没有更多的迟疑。
尽管无数次面对过死亡,在性命真的要被收走的瞬间,攸宁还是忍不住阖上了眼。
然而变故也是发生在那一瞬间。
电光石火之间,森冷的利/箭穿透盔甲的缝隙,生生地射断了毕游的头颅,他的喉管破裂,迸发出大股大股的滚烫血液。
就像毕顷死的时候那样。
原本嘈杂的宫室变得愈加喧嚷,但他们没有看向毕游的尸身和无措的攸宁,而是看向了那在高处引兵的青年。
他生了副好相貌,哪怕在夜色里也分外的俊逸,甚至有些过分的温文了。
可就是这个人,在洛邑的动乱中稳住城池,一度被天子视作亲兄长。
郑王寻到他,授爵位,领亲军,护卫宫城。
——也守护深宫里的那个柔弱女郎。
谨宁一身深黑色的铁甲,他高声唤道:“诛杀逆贼者,授上爵!”
攸宁看不到他,她只看得到毕游腰间的那把利剑。
她大喘着气拔出那柄长剑,连连上的血迹都没有来得及擦。
紧握住剑柄的刹那,攸宁肺腑里的血开始沸腾,她利落地抬手,重重地斩断了脚踝上的浅金色锁链。
那如毒蛇般狰狞的锁链,颓靡地坠落,不比一根发带更为可怖。
攸宁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她呆呆地站起身,竟是有一刹那的恍惚。
“快走,快走!”季公涕泗横流,急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