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蜀柱胡梯,一步一步,挨入画堂……
三五残烛,荧荧烁烁,四合香交融铁锈腥冲破金翠珠帘,袅袅弥散……她拨帘蹑足,但见那窗幔摇曳,破风猎猎,似灵堂白绫飘飖,与红烛光晖对仗,却有种撞煞的诡邪……
倏然,窗外白光一闪,画堂通亮如昼,仅一霎,她方才把眼前景象看清。
红烛光中血满楼,糟践一派绮罗筵。
那绣屏溅了血,水墨白描成了工笔彩绘;满堂残尸断椅,山珍海错凌乱碎了一地;雕花乌木圆桌中央生生的长出颗头,双瞳上翻,眼白独留,大张的口定格在惨叫的那刻……齐耳割下,刀钝了,颈骨硬,想是遭了些大罪的。
又是一闪,惊雷霹雳,那卷了口的朴刀镀了层寒芒。晦暝里一只手攥握刀柄,一提,那遮天蔽日的影儿持刀近前,残烛下,那凄冷寒眸木然,他沉浸在嗜杀余韵中未褪,肃杀逼人,是血池的爬出的厉鬼,是修罗道纵横的杀神……
“不是叫你等在外面吗?”他声色平静喑哑,却莫名叫闻者胆寒。
茹昭迟涩开口:“外面……下雨了……”
“看到了?”
这话像是要灭口一样,良久,茹昭才应了一声,“听到了。”
那声声惨叫,是彻骨的绝望……
“怕吗?”
他欺近一步,腥气四溢,血洗过的一样。
“你有伤在身。”茹昭抬眸,轻轻牵了他的手,恳切道:“二哥,大仇得报,我们走吧……”
他踌躇少倾,旋即回握那只手,“也罢,我们走。”
二人离了鸳鸯楼,那尸横画堂又一亮,但见那粉白墙壁上赫然一行血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瓢泼的雨,一阵急似一阵,却如排山倒海。为掩人耳目,马匹进城之前便卖了,湿地泥泞,二人投东路行了不知多久,终得见一破败古庙。
茹昭半撑着武松躲入庙内,却知他周身滚烫,应是棒疮未愈发了炎症。
“二哥……”茹昭亦淋得颤栗,扶武二倚于一处圆柱上歇息,素手探向他的额,滚烫,即刻取了一粒药喂予他服下。
茅茨土庙破旧,淅沥漏着小雨。庙前缺了门,庙后破了洞,穿堂风一过,冷风似针,刺骨锥心,呼啸声如山魈啼肃,就那月门般的洞远眺,树影狂舞,中了邪般,再远是黑压压阴郁的山峦……
“记得你过去说,我像烈阳,总是无意间伤人。想来是对的,亲近我的人没一个得了好下场……”
武二悠悠睁眼,墨瞳凄然,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他似是参透他命簿的谶语,那注定孤寂,伤人伤己的一生流离……
茹昭透过他漆澈的眸,望见……她自己,那双隐痛的眼中,藏着一个隐痛的她,相同的苦,相通的痛……
注定孑然的二人相依,宿命的锁是否会打破?
“我那是……胡诹气你的话,谁叫二哥彼时那般凶。”茹昭撑着笑,泪却不争气的泫然滑落……
还好,左右淋着雨,他辨不清。
怎料,他提手抚上她颊侧,就着热泪余温,指腹轻刮那打颤的菱唇,“昭妹,雨停便走吧,我犯下这泼天祸事,若被逮住定牵累于你。”
“休再谈连累!”她躲开他的手,提声,蓦然拥住他,紧紧,“我手上不是没沾人命,难道要赖在二哥头上?茹昭从不是推责的人,假使今日你我双双赴死,阎罗殿上,你若下油锅,我便上刀山,量它什么天劫难孰的罪孽,我们一并抗了!”
“还有……”她苦笑续言,两手环护住他乱发纵横的脑袋按于心口,下颏抵着他的发心,“二哥不是曾说我像雪吗?雪遇烈阳,只会化,不会伤。”
他静听着她的话,剑眉一颤,温泪混入冷雨,再无踪迹,圈着她的臂膀愈勒愈紧,如此纤弱,柔得酥心,稍稍用力便会折于他的掌心,却怎生得如此执拗胆魄?他疲累阖眼,她颈间的香氛叫他安定,茉莉融合草药香,略些苦涩,是独属于她的苦涩,确是他钟爱的苦涩……他没想过会因她一个眼神放弃杀戮,那双清水浅眸只望着他,竟消弭掉他冲顶的怒火。他不想她瞧见他杀红眼的模样,这株生于他心头的茉莉,他自会小心呵护。
“昭妹,为何如此善待我武松?”遥记初识,他便问过这番话。
“因为你是二哥。”茹昭喃喃,轻抚他脑后哄他入眠,“遇见你,像是做梦一样。”
早在很久很久前,你便替我驱散梦魇……
四更天,寒雨渐歇。
浓稠暮色中,一踏碎水洼的脚步声漾于她耳畔。似是有人,她挣扎转醒,却头脑昏胀。
“二哥,有人……”
未待她言尽,锁链破风袭来,她暗叹不妙。下一秒,视线一花,她被他兜入怀中,滚向一侧,险险躲过飞来的挠勾。
武二余烧未褪,身沉如石,自知撑不了多久,直将她向外一推,叫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