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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1 / 3)

政和六年二月廿九,阳谷县末雪初荠日,武松为报兄仇,割下西门庆王婆首级,而后于县衙投案自首。

县官念他情深义重;东京差事办得完满,遂存心周全他,动动手指,翻花绳般,将诏状换了面貌:‘武松祭献亡兄武大,其嫂因通奸羞愧自裁,王婆暗通款曲唆使西门庆夺其嫂尸骨不容祭祀,因而相争,斗杀身死,期间不甚伤及王婆。’

三月初,武松被押东平府审判。府尹陈文昭,外不殊俗,内不失正,见一众乡邻豪绅维护武松,得知详情后,惜他是条铮铮铁骨的烈汉,多番照拂,从轻审判。两月监房生活,茹昭多次探望。

同年五月廿九,武松刺配孟州。

临行那日,万物渐盛,暑气蒸腾,武松出东平府来,直觉恍若隔世……

杜鹃聒噪,蝉声鸣泣,茹昭一袭白衣,于府门官道旁一株百年柳树下伫立,望见他,下一秒,她拔步奔他而来。

“二哥。”她唤,容愁清水眼凝着他,唇角却在艰辛的提着笑。

周遭顷刻间宁静下来。

他喉结攒动,念得迟涩:“昭妹。”

茹昭打点好防送公差后,将预备的包袱交付与他,“里面有芒鞋衣裳,常用药物,水馕烧鹅,金银财帛,散碎银两二哥留着买酒肉,还有一包风干牛肉,可久存,风餐露宿的好作应急,只是盐巴放的少,怕你路上渴……”

“昭妹……”武二垂首,不肯看她,团头铁叶枷梏身,只能微微动作,“一直以来,多谢你,亏欠你太多……终究……是我武二对你不起。”

茹昭摇头,又于衣襟口袋取一掌心大小白磁瓶儿,塞入他掌中,合紧,言道:“这颗是护心丹,重伤时保命用的,二哥务必收好。”

他被那温软的手握住,掌心一酥,连忙躲闪,钉着枷的手还不太适从,竟没挣出来,“昭妹,我再给不了你什么,你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茹昭苦笑,素手抚上他的脸,环顾久久,指腹轻描他颊侧金印:“二哥,我从未……从未想要什么。”

他眸光一闪,剑眉微颤,别过头去:“该走了。你务必要保重。”

“二哥!”茹昭提声一唤,两手牵住他囚衣一角:“二哥……这世道人心,实比猛虎险恶,你要小心……入口的东西慎重。”

她低着头,缓一口气,郑重又郑重:“所居之处,务必多留心,别少了些什么,更要紧的是千万别多了些什么……”

“好。”

他话音落地,衣袂滑脱她指间,她心下一空,怅然若失……

她目送他背影远去,他没有回头,却在她悄然垂泪的一霎,望向她,她忙牵起唇角,绽出笑容:“二哥,不要难过,我会去看你!”

不要难过……

一枕邯郸,一梦黄粱……

次日,春夏之交的第一场梅雨启幕。

杏林堂正门面,茹昭伏在廊下阑杆处,半张脸埋于臂湾中,耳畔是潇潇雨落音,晨起她于院周撒了两坛雄黄酒以辟蛇虫,现下凉风伴酒气袭来,醉醺醺的雨,醉醺醺的树木,裹挟着草叶香与泥土腥的酒风扑面,人也变得醉醺醺的……

要是今日忙些就好了,她想着,又赶紧更正态度,像是盼着他人病痛遭灾一样,始终不好。她听了一下午的雨音,又观了阴雨天的夕阳,到了夜晚,愁云散尽,开始赏起月来。

盈满水汽的夜幕是青緺色的香云纱,那撇虚渺月的影儿,是绣上面的团花纹……绣错了样儿,银线拆拆缝缝,月相变了形……

盈凸月渐满,又亏凸了,下弦月变残,没成新月……峨眉月笑成上弦月,胖了,又成了满月,瘦了,再饿成新月……周而复始,满月又至,算下来八月十五,已至中秋。

清晨时分,茹昭携了纸钱贡品祭奠武大,回时恰遇前来拜访的李二婶,她是位慈心肠邻媪,自那次茹昭治好她家四姐儿后,琐碎事上时常照顾着茹昭,今方前来,也是为送几包月饼予她。茹昭投桃报李,待她走时亦送上两坛雄黄酒作礼。

日暮余韵,凄霞迤逦,绵亘千里……

杏林堂院内,茹昭于樟木桌上,托颊浅眠,温风将远处的喧嚣携至耳畔,鼻间似闻到灯会上糖人香甜,梦里,却不似梦外祥和一片……

梦里,薄暮依旧,残阳猩红,映得那野港宽河似血,阔板桥上,铁枷箍身的汉子纵身跌入血河……

嘭!

“二哥!”

梦中惊醒的茹昭,扣按心口,余悸隐隐。

蓦地,又一声惊响炸裂,这声响,方才将她从梦魇中剥离,她怔然瞥向夜幕,眩目的花火绽于黑夜,而后,点点光屑,消匿无形,就好似从未出现……

暗夜中,一滴清泪滑落她脸颊。

二哥,这劫,不知你可否逃过?

她无法为他的命途全程舞弊,她告诫自己,但至少别叫他一人独自在绝望中挣扎,况且有一事她务必要对他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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