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皇宫。
张友德裹了件薄厚适宜的斗篷,身旁的小太监为他撩起遮风的帷幕,他站在轿前朝南向望了望。
天幕阴沉得厉害,厚重压抑的沉沉深蓝中透着阴诡的黑色。
十五日,月圆,腻光若滴。
片刻后,他弯腰躬身进了舆轿,理齐衣摆,朝外挥了挥手。
轿外的小太监捏着嗓,喊了声:“起。”
前后四人齐力将轿抬起,举至肩头,迈开等距的步伐,沿着壸术稳步行着。
张友德闭着眼,端正的坐在轿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喃喃自语:“月将升,日将尽。檿弧箕服,几亡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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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楼,三层。
临冬,这太阳一落山气温就降了下去。
热茶滚滚,茶香扑鼻,茶气蒸腾,清新甘甜,氤氲了二人的视线。
“自称华佗转世的江湖大夫倒有得是,只是……”赵檐握着扇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抬眼瞧着言福,眼眸中带着些许探究,却又不将话挑明,“这医术能承华佗几分便不可知了。”
“医术能承几分,一得靠天赋,二得靠勤奋,这三得靠运气。”言福摸着茶沿,“若是前两者都有,偏生运气差了些,那人就得在北镇抚司里待着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都说医者不能自医,我却觉得那是人还没被逼急。这要是逼急了什么鸟粪、指甲、鼠目都能成为医者自医的良药。”
北镇抚司……
自医……
赵檐握着扇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眼型狭长,微微眯起的时候,像只刚睡醒的狐狸,虽然困意未消但眼中光却透亮,闪着精明和算计。
此刻,赵檐忽然想起言福随从身上的那把刀。
那刀的刀柄是沉香木制髹黑漆,柄处的金具为铜鎏金,虽看着不起眼,可刀出鞘时曾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叮”,这是名刀才有的声音。
刀,绝非凡品。
他摸着扇柄,目光再次落在她衣襟前的繁复花纹上,眉一挑,赞道:“你这身袍子做工极佳,不知是出自京都哪家铺子的?”
“啊?这……”言福一愣,低头看了眼衣裳。
这衣色泽暗淡,纹饰虽复杂精巧,但却显得累赘繁多,她是不喜这类复杂的衣物的,但原身爱素色,深色的袍子极少,她这是趁夜出门,穿着素色袍子略显扎眼,便在深色的几身衣服中选了一套旧的、样式普通的。
她抬手展开宽袖,兀自欣赏了会儿,说:“都是家中长辈置办的。换季或是到年到节的时候去取就成,哪管是哪家铺子做的。你要是喜欢,赶明儿给你问问。”
赵檐:“那就麻烦公子了。”
他这下瞧清楚了,这袍子的袖口是以金丝作线,以大小相同的细珠勾出复杂的妆花罗。
这种将缉珠秀与妆花罗并不会出现在同一绣品上,但在京都因有一人既喜欢缉珠,又喜欢妆花罗,故有绣娘将两者结合,在保持妆花罗原有的美感时,缀上细珠,叠在一部分的纹饰上,显富贵威仪的同时又含蓄内敛。
带有这样绣饰的衣服,知道的人少,穿得人就更少了……
“咚咚咚。”
门响三声,打破了屋内片刻的沉寂。
外面的人没进来,不大不小的声音穿透房门传过来:“五爷,屏风的价估出来了。”
赵檐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略放松下来,他将扇刀挂在腰间,捧起杯盏吹着茶面,漫不经心地说了个“报”字。
“百年海南黄花梨木,四边条框及两只脚架,重二十一斤八两。以启元一十七年市价三十七银锭一两,共需八千零六两银锭,折去使用年限、磕碰磨损、护理不当等自然及非自然原因,折价为七千八百七十二两。屏风上的《千里江山图》虽不是王希孟原作,但也是由……”
那人就隔着门开始汇报,边说边敲算盘。
算珠上下移动,敲击着框梁上,碰出的清脆声音,落在赵檐耳中恍如聆听仙乐耳暂明。
但到了言福这,却只觉得世界纷扰、吵闹、喧嚣。
赵檐偶尔趁着话空,补上一两句:
“《千里江山图》真迹难见。为此我可是花了酒楼近一年的盈利才借得此画三日……”
“我与这字的主人乃君子之交,虽淡却真。得他题字实乃人生之大幸事……”
“不愧是赵五爷。”言福扯了扯嘴角,竖起拇指,不吝赞道,“聚财散财,弹指之间。”
赵檐笑,洒脱摆手:“钱者泉也,顺流不息。不聚敛,便流通,都是些亘古不变的至理罢了。”
“理存,固欲存。所以朱子言,存天理灭人欲。人欲……”言福拨弄着茶盖,不再往后说。
外面的算盘与人声交叠,倒给冰冷的数字染上些许的温度,传进屋内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