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烬恍然大悟,后仰着靠在树干上,下颚线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人世不过百年,如白驹过隙,可有一种心情却很长,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他并不否认,对忘忧,是责任,是信仰。
甘心被种下情蛊,因为他知道即便没有情蛊,自己都会对她不离不弃。
可如今信任崩塌,责任就变成了笑话。
忘忧起身看着他,显然不是很明白。
他侧首望着她,眼中似有无限星光涌现,状似漫不经心问道,“阿月可有心上人?”
忘忧一顿,“我……”她低下头,“应该没有……”
他笑了笑,有些如释重负,却不再说话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忘忧也打开了话匣子,“这一千多年来,你都在做什么?”
“你失踪后我与母亲疯了一般去寻你,最后都无一所获。随之我放下境国,独身在外寻找。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你还活着,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你。”他垂下眸子,凄凉一笑,“一百多年后,我回到境国,那时的境国内忧外患,王权争夺,满目疮痍,异族皇室虎视眈眈,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亦无法停下寻你,便抽出自己一根肋骨做成一个骨偶千鹤烬,让他替我守着境国。”
忘忧忍不住一遍遍看向他。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做着很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事。
月色撒下清冷的光,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
他容颜俊秀,因着烟灰色的眸子,总给人一副皎洁恬淡的模样。
光凭他的容貌,谁也想不到他是镜的武皇。
境国如今版图,都是他一身戎马所得。
战场之上,他英姿勃发,守土开疆,另一边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
如今物是人非,他还是一脸干净无害的模样。
忘忧忍不住心疼他起来,轻轻问道,“为何不派人去找?一千年……不辛苦吗?”
他没看到忘忧露骨的目光,只是淡淡望着“噼啪”火堆,往里面扔了几根树枝,“只要能感知到你活着,就不辛苦,你若不在了,连呼吸都能让我精疲力竭。”
忘忧沉默了。
半晌没了声音,他望了过来,眸子晶亮,“阿月,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忘忧忍俊不禁,“你就不担心……这一千年来,我遇到过什么人什么事吗让我无法割舍吗?”
“人,我方才问了。事,还有什么事比灭国还严重吗?”他探过修长如玉的双手手牵过她的,柴火堆发出“啪”的一声。
忘忧望向他,月光倾洒在他身上,银白色的面具倒映着火光。
他整个人都是清幽冷淡的,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夜,火光在他烟色的眸子中不停地跳跃燃烧。
忘忧下意识呼吸一紧,听他慢慢说道,“从前事,你若不愿提起,我绝不过问。你心下有伤,我来治愈,你心中爱,我等你忘却,你若有痛,我来抚平。
你的一生,我总是参与得太少。
从前是你太小,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我以为只要护着你平安长大,我们还有很多的以后……那年离散,谁承想……再见已是这番光景……”
——你本该是我的。可如今你已婷婷,这些年的留白让我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伸手才能将你拥入怀中。
他一直看着她,用哀伤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后半句话,他也没有说出口。
“此情此景,或许我应该答应你,可我的心不允许……”忘忧顿了顿,抿了抿唇,“对不起……烬。”
他盯了她半晌,抽回手,“我等你,烬此生,注定是要等你的。”
自始至终,他都未提及过一句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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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在人间极北,连通天人两界。
终年寒雪,能净化世间一切恶灵浊气。
二人行走在冰天雪地中,无端下起的暴风雪迷了旅人双眼。
忘忧看着走在前面的千鹤烬牢牢抓着自己的手,带领她一步步往上。
寒雪刺骨,他的斗篷盖在忘忧脑袋上,银白面具上结了一层白霜。
一头青丝被寒风吹刮得肆虐飞扬,几缕拂过她的脸庞。
“烬……我们休息一下吧……”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漫天飞雪里。
深一脚,浅一脚,脚下一个踉跄,扑进正好转过身的他怀里。
千鹤烬索性拥着她席地坐在这冰天雪地中,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去这漫天凌烈风雪。
“别怕,我在。”他低声忘忧耳边说着,越发将她拥紧。
忘忧忽然感到害怕。
并不是害怕死亡,她害怕自己连累了他。
自己已经害死了落欢,不能再害了千鹤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