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醒醒,别睡了,还当自己住皇宫呢这么惬意。”
外面站立的糙汉极其粗鲁,下手猛烈地拍打着马车的木窗,不大点的车厢竟被他的动作搞得左翻右晃,木架吱呀作响,摇摇欲坠,险些散架。
躺在马车里的人身如浮萍,轻飘飘随着汉子粗鲁的动作从车厢最左侧滚到右侧,额头结结实实磕在门板上,只听得“咚咚”两声闷响。
仇融睁开眼睛,额头的剧痛牵扯着太阳穴,正突突得跳,整个前额剧痛不已,一时间头晕目眩,她仰面躺在地上,眼里马车棚顶天旋地转,半晌都没停下来。
浑噩间,她听见车外又响起一道不同的声音,那声音同样厚浑粗实,男人说:“喂,我说,把车门打开看看,我得知道里面的人是死是活才能回去跟大土司交差,别送过来时就是死的,到头来还要怪罪我们怠慢罪俘。”
最初拍车的男人冷笑道:“别忙,死不了,这就给你打开看。”
仇融尚未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只是听到这段对话,默默心想:我这是快递冰鲜还是怎的,还得当面验货后再签收。
话音落地,男人也没耐心再征求她的意见,也不管里面躺着个未出阁的女人,一脚踹开车门,冷风呼啸着涌入车里,吹起她的裙摆。
仇融打了个寒战,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这具身体孱弱不堪,气若游丝,从头到脚每一寸的肌肤都在叫嚣着、刺痛着,由于长期的关押,肌肉萎缩,竟连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都无法完成,用尽全力才动了动手指,修长的指节如白葱,冰凉透寒,早已没有血色。
她艰难的垂下眼,眼皮睁开一条缝隙,看清车外站着的人,一共两个高壮的男人,站在左边的明显长了一副异族的面庞,穿着一袭褐色短衽的麻衫,从脖颈到前胸布满青黑的刺青,他高扬着下巴,藐视着她。
站在右侧的男人则是中原人的打扮,身披盔甲,手执钋刀,腰间还挂着令牌,上书巡抚司的牌子,一看便是朝廷的人。
那中原男人站在门边,微屈腰背,看似礼仪周全,实则并无半分尊重的意思,他狞笑着重新站直,喊道:“明珠公主,该起身了,我们到了。”
仇融心头猛地一跳,听见“明珠公主”这四个字的一刹那,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几欲炸裂,走马灯一般将公主的一生在眼前放映而过,她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穿越到从前阅读过的一本小说中,成为书中人。
明珠公主仇融——影朝最小的嫡公主,影朝皇帝老来得幺女,将其视若掌上明珠,特赐封号“明珠”,正因生得富贵又颇受宠爱,从小娇生惯养,性格乖戾跋扈,在宫中无法无天,刁蛮娇气。
她十四岁时偶然听得一闻朝政,说是江南水患,灾民破万,饿殍遍野,亟待赈灾。朝官希望皇上可以下令开仓放粮,让官府出面给百姓分食粥米。
明珠公主轻咬着丝绢手帕,娇笑着问:“江南多产脆藕,脆藕可制藕粉糕点,那些流民真是痴傻,非要等着官府的米粥,为何不去吃那甘甜的糕饼解馋充饥?”
公主金迷纸醉的痴梦终于在十七岁那年,随着“炬军”闯开影都皇宫金瓦朱门的那一刻支离破碎。
那一日,父皇在龙椅端坐,被叛军头目李倌一箭穿心,死不瞑目;那一日,母后被粗鲁的男人们扯着头发从中宫拖行到大殿之外,受尽侮辱,最终绝望吞金而亡;那一日,都城内影朝公子王孙,达官贵人全部被叛军抄家,曾经显赫如意的大人们如牲口般被赶在长街上,眼见帝国基业轰然坍圮,任人践踏。
那一日,李倌在都城放了一把大火,烧去影都十里长街,红光不绝,整整三日不熄,宛如阿鼻地狱。
血流漂橹,李倌踩着影朝皇室千百人的血肉,登上王位,定国号为“益”。
千里锦绣山河从此更名改姓。
李倌闯入后宫时,几乎杀光所有女眷,但唯独留下了明珠公主。书中描写是这样的,那时明珠公主见他浑身浴血,手提长剑入门,开口便问:“将军可有受伤,为何身上带血,血液腥臭,还请将军离开我的闺房。”
就是这么一句蠢笨无知的话,不知是触动了李倌哪颗怜悯之心还是勾起了他作恶的趣,竟然退了出来,留了公主一命,还下令所有人不许伤害仇融。
登基半年后,李倌才下令将前朝明珠公主流放西南边疆,交由奢族大土司成格监守看管,一路上则由地方巡抚司亲自押送。
而明珠公主最后的结局,是死在从影都押送到奢族的路上,因为巡抚司薄待,虐带鞭打,克扣吃食,再加上公主本就久病缠身,最后竟是活活饿死的。
书里写:到达时,巡抚司推开车门,只见蝇虫环绕,恶臭逼人,才发现公主早已暴毙而亡,彼时长发散落,形如枯骨,手指间仍缠着那早已破旧的丝绢手帕,眼角带泪。
当时阅读到这里的时候,仇融唏嘘不已,一面为公主“何不食肉糜”的幼稚荒唐而痛惋,一面又为李倌辣手摧花的狠毒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