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告一段落,按说该告辞了,但她不想走,又开始扯别的事:“这边雨水多,很潮湿,你要经常打开一下取暖设备,烘一烘。你待在客厅时,就开卧室的暖气片。等你晚上要睡觉了,就开一下客厅的。”
“好。”
陈伊将罐子抓过来,在桌上不停地来回划动。这样机械重复的运动有一定的催眠效果,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小声问他:“你会不会想念家乡?”
“没什么。”
他不太愿意说起自己的事,陈伊也不勉强,自顾自说起别的:“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工作?我可能……要预备干下一份工作了。本来我挺高兴的,林嘉婧来了以后,我们都士气高涨,但是……我发现就算我们再努力,好像也没办法扭转这局面。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嗯,愿闻其详。”
“啊?是愿意听的意思吧,我在杂志社工作,呃……好像也算不上,它很早就被收购了,现在只是传媒公司旗下的一个部门。像你这样还爱拿着书本看的人,不多了,所以……”
她忍不住又打了一次哈欠,将头靠向胳膊,整个人趴在桌面上,双眼透过玻璃,看着罐子里的蔬菜们缓缓地漂动,接着说:“所以它越来越不行了。我很喜欢这本杂志,以前家里不算宽裕,我的零花钱不多,但我哥得了奖金会分我一点,我全攒了买《微动》。我发育得早,那时候他们可不会欣赏你身材好不好,只会嘲笑。都说我长得好看,可我没得到一点好处,有些女孩出于嫉妒,会编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安到我身上,男孩子也会起哄说我跟谁谁谁有一腿。我成绩不好,是确确实实学不进,但在老师眼里就成了只知道打扮,心思没在学习上。那时候我好想像书上的模特那样,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是她们告诉我,长成什么样,都没有错。对,没有……”
杭宴息耐心等了一会,她始终安安静静的,确定是睡着了,然后呢?
要不要叫醒?她睡得很香,可是她说适应不了木质家具的硬,桌面是亚克力材质,趴在上面也会不舒服吧。
她的头发没有扎起,散开来占了小半张桌子,将脸衬得更小。
他是居士,但不是瞎子,她长得确实比别人好看,但没有因此享受什么福利,反倒带来了不少困扰。她不会利用这个优势去谋求什么,始终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真诚待人。
聪明的人不易教化,像她这样心智未开的性情中人,最有可能大彻大悟。
只是……要怎么做才能彻底说服她呢?
他站起来,将灯调暗,回房找了一件新的海清,替她盖上。
他在她对面坐下,重新拿起书,却没了看下去的欲望,干脆闭上眼,轻诵《无相颂》。
欢欢喜喜出去玩,本来好好的楼,突然塌了下来。来不及逃,陈伊本能地抬手去挡,果不其然,双手被砸断了,痛得钻心。
这一痛把她从梦境中抽离,她低声抽气,左手按按右胳膊,又换右手去按左胳膊。
头是睡舒服了,但两条胳膊废了,尤其是手肘,痛得她想掉泪。她揉着胳膊,看着对面入定的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她这个稍微有点舞蹈基础的人,第一次上瑜伽课时,被全莲花折腾到飙泪,只能哀求老师放一马,改半莲花。而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能以全莲花的姿势打坐,稳如泰山,面目安详。
是“牛”不可及的杭先生呢!
陈伊悄悄起身,背上包,先去开门,然后走回来搬大心心。
她刚弯腰就听身后的他开了口:“去开你那边的门,我来搬。”
陈伊直起腰,转向他,小声说:“不好意思,今天起早了,整天犯困,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已经走了过来,弯腰搬起心形椅,陈伊赶紧先出去,小跑到C座开门。
她将门推到底,然后让到一旁,等着他进去。清清冷冷的他,抱起这么可爱的椅子,本该是违和的,但看起来又莫名地和谐。
陈伊心里直痒痒——好想拍张照纪念一下。
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只能追上去道谢:“辛苦了,谢谢啊。”
他几步就出来并走到了离门很远的位置,侧过身,问她:“为什么你一听经书就犯困?”
陈伊抓抓头,尴尬地回答:“学渣内核决定的吧,以前听老师讲课也犯困的,我就爱听点故事性强的东西。”
她察觉到这些话对他来说有点不礼貌,连忙找补:“不好意思,下次我一定集中注意力,好好地听。”
他轻点了一下头,接着往前走。
A座的门被打开,穿着吊带裙的栋花娉娉袅袅地靠在门上,声音柔得甜美多汁:“杭先生,能请你过来帮个忙吗?我的电脑打不开了,有要紧的工作要赶,有点着急。”
“不会。”他抬手,手指翻飞按了长长的一串数字,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