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客栈，苦了两位姑娘要在这间破庙歇上一夜，你们乘来的那两匹马我已经抢过来了，就拴在庙前的柳树上。我今日在柳下休息，等明日天亮，我来送两位下山。”转身抱剑离开。
关其彬看钟抱寒身影远去，拉着池玉悄声道：“那个钟大侠。”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池玉看着她，不明所以，“眼睛怎么了？”
关其彬瞪她一眼，差点叫出声，“他看不见！”
池玉讶然。钟抱寒盲了？他怎么会盲？难道这就是他销声匿迹，任由天下第一剑客之名被他人抢占的原因？
没了残布的遮挡，透过破窗看去，钟抱寒的背影十分清晰，荆木竖高髻，寥寥碎发轻扫后颈，一身青衣被洗得发了白，袍身和袖口贴着各色的补丁，不知是不是月影交映的缘故，长身直立时当年狂傲英姿不复，却是满身不去的寥落与疲倦。
池玉简直不信眼前之人就是钟抱寒。
她死去之前的钟抱寒，十年前的钟抱寒，是江湖上无人敢置喙的天下第一剑客，是无悲剑锋所指敌人胆寒的无双少年，是花间醉酒女儿羞笑的翩翩公子，是琼楼一剑斩桃花只为博美人顾盼回眸的风流少侠，即使和她成婚后，勃发意气仍是不减。
那独绝傲然的背影怎么也不能和柳下那人重叠半分。
难道是因为云宵？她和云宵同困火场，弥留之际看到钟抱寒将云宵救出。那场火太大，云宵怕是身负重伤，不知她怎么样了。
池玉不愿再想，正要移目，却见钟抱寒忽地转过身来与她遥遥对视，微微笑着。
他的眉眼散去了锐利的锋芒，一双眼睛不似盲了，皎月之下，如蓄着一汪清泉，无端让人神安心定。
池玉吓了一跳，视线不敢多作停留，忙矮下身子遮住他的视线。关其彬也跟她矮下身子，两颗头凑在一起，关其彬道：“他耳朵很好使。”
池玉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他盲了？”
关其彬唇角一勾，十分得意，“他把劫匪赶走之后，我和他说你受伤了，他正要抱你上马，当场三匹马儿受惊到处乱跑，他就抱着你愣在原地，说马蹄纷杂，他听不出来哪是他的马，让我给他牵过来。后来我们找到这个破庙为你处理伤口，他在阶前却不敢迈，说他看不清台阶，怕把你摔了，然后我就把你背了进来。”
最后，关其彬又补上一句，“他不漏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没有看到他出手救你的那一剑，刁钻锋利无比，晃得人眼直流泪，怎么也不像盲人使出来的。”
池玉凑近她耳边道：“你说他耳朵好使，就不怕这些话被他听了去？”
关其彬不以为意，昂头扬声：“他听到又如何？我又没辱骂他。”话音刚落，就听庙外一声轻笑传来，马儿低低嘶鸣一声。
庙里的两人木然不动，你看我来我看你，赧然躺在了庙中的地上。
再见钟抱寒，池玉心中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那初时的乍动更像是死去的尹离歌的残留悸动，而不是池玉的。
池玉看着他，无爱无恨亦无情，种种虚幻仿佛长梦一场，十年已过，忆起的不过是残影断片，时间消磨了爱，也融解了恨，她现在甚至能够心平气和地祝福钟抱寒与云宵携手白头，祝福他一生平安康健，如意顺遂。
池玉望着遥遥疏星，嘴角含笑，心中清朗。
“钟抱寒，这次救我就当是你还了上辈子欠我的，明日一段路，算是我和你最后的告别吧。江湖路远，祝你平安。”
静夜无声，柳下有人和她望着同一片夜空，可他眼前模糊，看不清或闪不闪的星星。
他本是急着赶去推盏阁，却不想听见了一声惊呼，一声与十年前那场大火中同样的惊呼。
马缰一转，旋泥飞驰，模糊的视野中那道身影突地闯进来，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
再走一段路便是推盏阁了，他本可以这就下山，此时却恋恋不舍，不知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