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以为服从就能证明一切,可慢慢地他发现,就连这种他能唯一掌控之事的背后也有太多隐匿的角落。他看不清。那对于妄图控制一切的里德尔来说无疑是种残忍。
“你说得对,我从不对你说实话。”她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声音在风中变得飘散而零落,“我没有因你的假死而产生过半点悲伤,我给那间公寓续租是因为我想标榜自己胜出的荣誉,我喝下迷情剂后闻到的味道是我处心积虑编织的谎言,时间从没发生过倒转,而我亦不曾重生——所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里德尔,你满意了吗?”
他不会满意。阿芙拉心想。
维尔塔宁说的是对的。当里德尔开始试探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给出定论了,而在他将自己的结论推翻以前,旁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能起到的作用都是聊胜于无。
她更不能开口替马尔福求哪怕一个字的情,那只会产生反效果。然而现在她居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说喜欢过吧,马尔福必将大难临头;说没喜欢过吧,听起来又像是在维护他。
除了尽量收住眼泪,阿芙拉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她知道,里德尔讨厌看到她哭。那会让她看起来像在刻意演戏、博取同情,并不会对平复他的情绪起到任何作用。
可是满腔的委屈又怎么能够轻易靠理性止住。
“不需要说那么多,不需要任何侧面的铺垫。”里德尔扯着她的手臂将她稍稍拉回,强迫她和自己对视,“阿芙拉,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想听到的回应是什么。”
正面的回应,简洁的肯定,寻常的字句,连不谙世事的孩童都能清楚说出口的三个字。
他要现在的感受、当下的承诺,他甚至不在她身上奢求这种情感的永恒。
可阿芙拉偏偏说不出口。
在那句诅咒般的话语没有被宣之于口时,阿芙拉都没有一天不在被内心的暗流汹涌、矛盾对撞折磨,她自虐般地认为,就是她做出选择后的报应——不管一路走来的种种选择是主动还是被动。
她接受并认清了内心的情感,因此她应受折磨。但无论如何,她无法以正面而坦然的方式将它说出口。那会使她觉得彻底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他们只能共同迎来短暂而窒息的沉默。
阿芙拉张张嘴:“如果你已经预设了不相信的选择,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不是吗?”
几分钟后,里德尔放开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外面走去。
阿芙拉的双腿在长久的僵持中发酸打颤,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她要扶住窗框才能勉强站立。
当他们之间拉开距离时,就连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如同要随长风消散,被掩埋在无尽的黑夜里:“里德尔,你没有心吗?”
——她居然还敢来质问他。
“言语从来不能代表全部。在那之外的言外之意、幽隐之感,你从来不能体会到,是吗?”她的声音很平静,面向他的质问却偏执得让人难以逃避。
最后,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不回答,但你欺骗不了自己,因为你知道这种做法没有意义。”
“同样的问题留给你。”里德尔的声音干涩而低哑。
房门被重重带上,随后阿芙拉听到下楼的声音。她不知道这个夜晚谁又要遭殃——还好托马斯今晚不在。
烛火彻夜不灭,她亦一夜未眠。
她不是没尝试过睡觉,但脑中思绪太多,它们彼此缠绕、滚作一团,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中找回一丁点困意。
里德尔没有将酒杯带走,它被遗弃在窗台上,同阿芙拉一起见证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阿芙拉将杯中所剩的半杯烈酒一饮而尽,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生出些微困意,或者至少让她放空那么一点点时间——即便这种效果是神经的麻痹带来的。
遗憾的是,她很快就感到晕眩了,脑子却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所有争吵的细节都在脑中无限放大,画面最终定格在昨夜里德尔离去的背影上,他的声音如在耳边,让她头疼不已。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将问题留给她?她既不像他那样自欺欺人,也不像他那样麻木不仁。
或许这不过是他用来折磨人的新手段罢了,傻子才会跟着他的思路走。
阿芙拉拿着酒杯推开门,趔趄着往楼下去,索性打算喝到醉过去,先睡一觉起来再说。
下楼下到一半,她才慢半拍地意识到,楼下的灯是亮着的。再往下走,就能看到里德尔闭目倚在沙发上的身影。
原来昨晚除了她没有任何人倒霉。他在这里枯坐了一夜。
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着,也不知道刚才跌跌撞撞下楼的声音是否又将他吵醒,颇为进退两难地踌躇半天后,还是决定不过去给自己招惹不痛快了。
阿芙拉开始攀着扶手往回走,但阶梯在晕眩的视线中仿佛失去平衡,楼梯在转,她也在转,玻璃杯并不意外地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