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一张纸。
有时候阿芙拉觉得里德尔像极了一杯烈酒。
杯壁在寒冰的滞留渲染中罩上朦胧的霜雾,酒液入杯的那一刻与冰块融合,她隔着杯壁看他,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的。她只是靠视觉摸索到的一丝线索和鼻翼中的辛辣气息推测出他的秉性,揣度着他的内心。
她甚至像个兢兢业业的调酒师一样,她令酒液燃起熏熏烈火,用千百种方式试探着他的底线在哪里,然后又自虐般的一次次失望而归——她能指望一杯烈酒有什么底线?谁都知道当火焰威士忌上的火焰熄去后杯中的冰块仍维持着霜雾的黏着,那是一个漂亮的戏法,一个不会对他的本质造成分毫改变的插曲。
她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他表面上做功夫。她以为的那些改变也只不过是他想让她看到的。
他们终究不是同一路人。
阿芙拉千万次地对自己强调这一点,可仍忍不住像个赌徒一样去赌下一次。
或者不如说她的人生只剩下赌了。
哪怕在她根本还不清楚自己手中的筹码是什么时,就已经凭着一腔莽撞和直觉和他交过好几回手了。
如同她此时极力阻止事态的崩坏:“如果你一定想听到有人开口求你,那个人也可以是我。”
眼前的场景刺激了她,刚才险些被绞杀的绝望感铺天盖地漫上来。阿芙拉剧烈咳嗽着跪在地上,胸口没有渗血,但那里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里德尔是一向知道她的固执与坚持的。
似乎是可怜她此刻正饱经折磨,不等她开口乞求,里德尔便罕见地展露出了他那薛定谔的仁慈。也或许是他已经对这种无意义的拉锯战感到不耐烦,让他觉得失去了这种快乐游戏原本应有的趣味性。
几分钟后,克莱尔已经被吓晕了。将她牢牢绞住的大蛇却在一瞬间隐灭,它变成一只红色的气球,滑稽地放着气飞上天空,消失不见。
恢复行动能力的杰西卡瞪了里德尔一眼,尽管如此,她还是隐忍地跑去将克莱尔扶起来,并对里德尔说:“我会把她送到阿芒多那里。而你,会把阿芙拉好好送到医疗翼,对吗?”
里德尔低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阿芙拉,未作任何表示:“她还有空担心别人的安危,我看她强壮到足够自己跑到医疗翼。”
托阿芙拉三天两头就和里德尔闹别扭的福,杰西卡这几年也对他的脾气有一知半解,当听到他开始阴阳怪气时,她就知道局面是暂时控制住了。
杰西卡扛着克莱尔往城堡中走去。
里德尔审视着阿芙拉的狼狈,压根也没想搭把手,她只好忍着骨头散架般的疼自己站起来。
“看起来如果不送你去医疗翼,有人就要把我一起抓到阿芒多面前。”他沉默地看着她的趔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在确认没有严重外伤后,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出乎意料,阿芙拉摇摇头,一瘸一拐地往山崖上走去:“我想透透气再回去。”
她需要空气,也需要时间让头脑恢复运转。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冲击着她的大脑,阿芙拉需要用最短的时间厘清所有的事。
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如果她没理解错,刚才在湖里时里德尔险些杀了她。
而现在他的态度也很奇怪。
尽管阿芙拉行动十分艰难,里德尔仍在一路上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像他害怕触碰到她。
她往前走,他就跟着走。两人都默不作声,阿芙拉确信他和她一样,发现了某种诡异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今晚阿芙拉的收获在于,她发现自己在这场赌局中确然是有筹码的。虽然这筹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并且分量还要随着里德尔的心情而随时变化,但在一段时间内,它大概够用了。
阿芙拉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且早该来了。
她伸手拉住里德尔的手,他一反常态地弹开。阿芙拉不给他远离的机会,再次用冷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拉住他,感受着他所有来不及收敛的情绪。
阿芙拉一语道破:“里德尔,你在害怕。”
里德尔挣不开,就淡淡扫了她一眼:“差点被博格特杀掉的人可不是我。”
阿芙拉眼前浮现出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幕。肢体冰冷僵硬的女孩漂浮在黑湖上,金色长发如同海藻般四散,仿佛她的灵魂也被禁锢在了这里,再也逃不出这方寒冷幽深的湖泊。
“你在害怕。”阿芙拉冷静而确信地重复道,“你刚刚在湖里看到了我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