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前半章可用BGM:关大洲-星河叹之思情
李云珠入庖房取水,灶下柴禾正自绽火星。李明念坐靠柴门旁,一手支在脑侧,默望院中坟茔,听母亲盛米粥温在灶侧,舀两勺滚水入盆,又取一瓢凉水。李明念转过脸,看那骨节粗大的手放下水瓢,再探瘦长的五指入水,试过水温。她托腮看着,只觉那双手绣过花,梳过发,却仿佛从未舀过水,试过水温。
“这是你从前的住处?”李明念听见自己的声音。
李云珠移步灶前,往盆内加半勺滚水。“这是我家。”她答。
襻膊勒高竹青色的袖管,她前臂来回,牵烛影跳动臂间,左肘一处深红疤痕时隐时现。李明念凝看少间,只应道:“哦。”
灶前人息远去,穿过昏沉堂屋,没入另一端烛光。长街尽头响起巡兵步声。李明念望回院内,聆荒草间虫鸣螽跃。
月升东山,星河徐移。她久坐门边,听那人息再近庖房,已是月朗星稀时。水瓢翻转,又一阵哗啦响动。李明念未回头,却看李云珠跨过她横在门槛前的腿,步下竹梯,踱进一方烛光。她还系着那条襻膊,执一柄笤帚,拎一桶清水,指间勾一提酒壶。“过来。”她道,“见过你外祖母,外祖父,还有你姨母。”
墓碑未镌生卒年,仅刻三个姓名:李大洲,孙寒竹,李海珠。李明念随母亲敛足坟前,接壶洒酒,伏地叩头。待她起身,李云珠才拿笤帚上前,扫去碑上浮土。
月色霜白,浸过满院荒草,只庖房窗缝漏一线热光,落在碑脚,又掠在颈她后。李明念仍站立坟前。她知外祖父早亡,外祖母走在她两岁时,李明念却浑无印象。三岁以前的事,她从来记不得。
“姨母是何时过世的?”
“出生后第二日。”
难怪她此前都不知还有个姨母。
“夭折么?”
“你外祖母将她淹死盆中。”
李明念一怔。
“为何?”
“李氏族人得玄盾阁庇佑,原聚居此长街。然虽得庇佑,未入阁以影卫之身卖命者,亦不得脱籍。”李云珠提起脚边木桶,“是以三百年间,李氏人丁衰落,如今人户已寥寥无几。”
“这与姨母何干?”
转向父母姓名,李云珠抬高桶底,倾水冲洗墓碑。“她出生那年,西南春涝秋旱,饿殍遍野。”她道,“岁寒大雪,这条长街有人冻死,有人饿死,有人为取暖而滚柴,有人为争一口死鼠肉,斗得头破血流、肝脑涂地。她生在这粮缸已尽的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自不比娘胎里痛快。”
最后一块墓碑的余尘也浸冲去,她搁下木桶:“既回不去娘胎,便不若死在温水里,也算为娘的慈悯。”
李明念默了默。“既是同族,玄盾阁为何不相助?”
“人各有命,生死在天。助得一时,也管不得一世。”李云珠弯腰,捞桶中布巾拧干,“饥荒无眼,丧命的却也大多是南荧人。生而为奴,这便是命。”
那一线烛光掠过她脸侧。她跪至墓前,轻拭墓碑。李明念一时不语。
“这不公平。”她说。
“欲念不休,求而不得则恨,恨而无终则怨。”李云珠只情擦净墓碑,“这世间本无公平,不过怨恨徒劳,叹一声不公,聊以□□罢。”
“生而为人,只求如人一般过活,也算欲念?”
“有求即为欲。”青衣女子未曾抬头,“南荧人本非自始为奴,奴却自古而在。人原无分贵贱,却自有内外之别。‘我’之外无非旁人,既分彼此,便有先后、主次与高低。你以为颊上刺字令世人待你不公,却不知公平实乃虚念,你愈求索,愈觉不公。”
“这么说,倒是我贪心。”李明念眼望那碑上刻痕,“既生在你肚子里,便该认命为奴,听凭你摆布。便是你要将我溺死盆中,我也该乖巧顺从,束手受戮。”
“自我腹中出世,便是你的命。”细细拭尽碑脚泥点,李云珠道,“我既给你这条命,你自当生如常人,愚蠢和顺,庸碌一世。”
“若我偏不呢?”
“徒然挣扎,不过平添痛苦。”她将布巾没进桶中搓洗,“你想痛,我不拦你。”
“我早已不在你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