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阳陵阑雨摧余寒。
尹宁露饮尽碗中汤药,拢了拢膝头罗衾,望去窗外。已近夏初,都城日渐天暖,院内青藤架上垂,酴醾拨绿见冰肌,和风润残香。她有孕在身,这时节竟隐约畏寒。搁下汤碗,尹宁露转眼见烛光盈室,少年瘦挺的长影犹映屏风间,不由柔声开口:“这几日可有温书?”
“是。”屏风后传来回音,却文不对题。
搭在碗边的五指微顿,尹宁露收回手。“那便好。”她轻轻道,“转眼要入夏了,我头先替你裁了几身新衣,这些日子你长得快,大约要改一改,过几日我再令人给你送去。”
“是。”屏风那头的回应冷淡如旧。
“明日太子生辰,我身子重,不便赴宴。而今宗昱去了西南,你身边没个侍从,明日便带魏樊入宫罢。”尹宁露又温声交代,“他功夫不如宗昱,却是个机灵的,如遇不便……也好助你脱身。”
“是。”少年仍只管应下,不曾一字多言。
口中药苦不散,尹宁露指节轻点鼻尖,转首面向窗棂,细嗅春泥湿香,方得缓解。她抬抬手,侍女便将汤碗端送出去。“辛苦你每日来送汤药,早些回去歇息罢。”
屏风间长影俯首作礼,径转而去。
尹宁霓恰捧糖匣子入内,觌面迎上一身鸦青劲装的少年,忙低眉退至一旁,福身道:“见过世子。”赵明宇略一颔首,目光未曾转动,即领手捧托盘的下人离去。尹宁霓偷瞧过去,只及看清他弯长漠然的眉眼,心觉他背影高挑、四肢修长,身形倒与中镇族男子不甚相似。
生成这副南荧人模样,难怪大贞太后瞧不上。尹宁霓撇一撇嘴,提裙角跳进门槛,风风火火转过屏风,正瞧见尹宁露半倚榻上出神。轻手轻脚上前,尹宁霓捻一颗饴糖塞到她唇间,笑吟吟道:“姐姐怎么了?有何不妥么?”
尹宁露回过神,舌尖尝到一丝甜意,面上不觉绽开笑。“无事。”她接过那颗糖,“近来宇儿精神不济,也不知是否遇上了难处,我有些担心。”
“他不一向如此吗?自打我来,也未见他多说过一句话,闷葫芦一个。”尹宁霓不以为意,旋身坐到姐姐身旁,挥退一屋子侍女,才将糖匣子摆上茶桌,凑近低问:“方才姐姐为何不问问叶家消息?”
推饴糖入口,尹宁露摇头。
“宇儿还小,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不便将孩子卷进来。”
“这有什么?他到底生在王府,还能比不上你我么?”拉过姐姐的手,尹宁霓拿手心贴一贴那冰凉的手背,又摸摸对方掌心,“且我瞧他是个木讷蠢笨的,怕是你同他打探,他也懵然不觉。”
“你我本也不该如此的。”尹宁露却不以为然,“有些苦……我们既吃过,心知不该,便莫教后辈再受着了。”
道理是不错,却不定那人值不值得。尹宁霓摆弄糖匣子。“姐姐倒是待他好。”她起身取来手炉,添进两块银丝炭,“我听小奚说,你还每年替他裁新衣呢。要我看,横竖他没当你是他母亲,姐姐你也不是他生母,又何必待他如此关怀?”
尹宁露蹙额:“小奚还同你胡说什么了?”
“不必她说,我自己也瞧得出来。”尹宁霓头也不回道,“那赵明宇日日来送安胎药,却从不唤你母亲。他这般无礼,如今不过少说两句话,姐姐你还替他担心呢。”
炭盆火星明灭,尹宁露静望少顷,低声短叹。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界道路四通八达,一辈子总要遇见许多人,若谁都只论血缘亲疏,那还不乱套。”她垂眸道,“人活一世,莫说左右旁人,好些甚或命不由己,为求松快些,终究只得自欺欺人。既左右不了他人,我便只求持心如衡,问心无愧罢了。”
“姐姐便是书读得多,道理比爹娘还多。”将手炉送到姐姐怀中,尹宁霓嫌榻上皮褥热,索性坐上脚踏,伏到姐姐膝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瞧她。西太族男女自古结辫,嫁入王府后,尹宁露却只梳中镇人的发髻。眼下她散了发,身披荧荧烛光,眉眼温柔如常,仿佛与闺中无异,又好似再不复往日。“姐姐,我来这些日子,总觉你有心事,也不大快活。”尹宁霓望着她的眼,“是姐夫待你不好么?可我瞧着姐夫与你相敬如宾,似也没甚么不好。”
无奈一笑,尹宁露轻抚妹妹鬓间乌发:“你还是个孩子,那里晓得夫妻之事。”
“我虽未与人情好,却也是见过不少夫妻的。再说夫妻都是人么,人各有异,相与之道自也不同。”尹宁霓转一转脑袋,侧脸枕上手背,“姐姐莫愁了,待小外甥出世,你与姐夫自然更亲厚些。”
亲厚?尹宁露晃神,一时只觉这字眼陌生。只怕……她不是他心上人,她的孩儿便也不得他青睐。“王爷……是个可怜人。”她自语,转而记起什么,捂热的掌心又覆上妹妹脸颊,“霓儿,我并非妒恨,但若父亲令你留在王府,你定要思虑清楚。”
“姐姐又说浑话。”尹宁霓重展笑颜,“往日里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