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启唇纠正林安的称谓:“你应唤我师父。”
“师父是什么?”
“你是我徒弟。”
“徒弟是什么?”
林暮遇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把一盘店家赠送的瓜子摆到林安面前,用简略的“吃吧”二字赌上了林安好奇发问的嘴巴。
林安一边假装自己不会嗑瓜子,笨拙地用小手满桌子拍着瓜子壳,打碎了挑出其中的瓜仁来吃,一边偷瞄林暮遇波澜不动的面瘫脸。
她是在途径一个村庄时,把林暮遇救下的。
当时的林暮遇还不是林暮遇,只是一只流浪的小野狗,因饥饿难耐,偷了一户农家的鸡,被那户人家当场抓住,一顿毒打。
她路过人家外面,听见了呜咽声,瞧瘦瘦小小的一只狗崽瘦骨嶙峋还满身伤痕,实在可怜,像极了她幼时,便出手买下了那只小野狗。
由于流浪的经历中不是被人追赶,就是被人殴打,人类在林暮遇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怕印象。
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里,林暮遇见人就怕,见人就躲,因着形态瘦小,每天都躲在她的袖口中,后来时间长了,怕生的问题才略有好转,勉强能见点人,不过却是十分依赖林安,不能离开林安超过五步。
只是林安没想到的是,她都死了五年了,整整五年过去了,林暮遇竟然仍然那般依赖,依赖到给她取名“林安”。
各大宗门内,师父给无父无母的亲传弟子冠以自己的姓氏是很常见的一件事情,甚至不乏入门后更换姓名,抛弃原有姓氏去随师父姓的也有。
因此,林暮遇用林字作为她的姓氏,合情合理。
可是姓氏后“安”这一个字眼……
要知道,“安”是她上一世的姓氏,有她毒仙这一恶名,多少安姓安名的人家为此更名改姓,唯恐避之不及。
偏偏就林暮遇一个满不在乎的,在天降之物这个节骨眼上为她赐名“林安”。
嘴里香甜的瓜子仁吃着突然没了滋味,林安心中难以平静。
本以为跟着林暮遇和宁甘棠下山就能风平浪静,却不想一个名字,重新把她推回了风尖浪口。
她咽下瓜仁,余光瞥见林暮遇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发呆,想了想,用稚嫩的声音问说:“我的名字是林安吗?”
林暮遇薄唇微启:“嗯,林暮遇的林,安枉逸的安。”
说着,他抬起了手,用指尖沾了些许茶水,把“林暮遇”和“安枉逸”两个名字认真且工整地写在了木桌上给林安认识。
安枉逸,毒仙的名字,五年前她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林安故作无心的一巴掌砸碎了桌上所有的瓜子。
看似不经意却分外沉重的一掌力道致使瓜子壳和瓜子仁瞬间粉碎,惨遭殃及的客栈桌子自林安坐着的一头晃眼炸出一条曲折的裂缝,快速向对面杀去。
三息后,木桌子从中裂开倒塌,桌面上的碗碟纷纷相撞,传出了巨大而清脆悦耳的当啷响。
她这一拍的动静惊天动地,令掌柜手上的算盘陡一个激灵坠了地,也令生着闷气的宁甘棠闻声出了房间,齐齐目色震撼地看着外表仅有九岁的她。
发觉宁甘棠陷入思考的神色,林安心叫不好,立即瘪起小嘴,指着地上化为灰烬俨然看不出原样的瓜子对林暮遇哭诉:“我、我只是想吃它……”
林暮遇平平的目光黏在用茶水写下却已经模糊的两个名字上,眼眸暗暗,宛如盛了一汪永寂的夜,从不会拥有天明。
面对一地狼藉,他没有怪罪,薄唇紧闭着,单动了动指尖,清扫干净了地面。
像是个只会出钱照顾孩子的不称职家长,接着他就取出了钱袋,找到掌柜赔偿客栈的损失,顺便又要了份新鲜的瓜子,用油纸包好递给了林安。
林安正想接下瓜子,忽然一只意想不到的修长素手从她耳侧出现,抢在她前面拿下了那包瓜子。
“想来林长老不懂怎么教导孩子,用筷子和嗑瓜子这点小事晚辈就自作主张,替林长老代劳了。”
宁甘棠一看地上的残局,便了然前因后果,她霸道地揽过林安的肩,同客栈掌柜要了几盘简易的小菜,头也不回地带着林安回到了她的房间里。
在宁甘棠花费一炷香的时间教会林安该如何使用筷子和如何嗑瓜子,并帮林安拓展了各种宗门和师徒关系的知识之后,林安终于不必再装傻充愣。
她自在地侧躺在坐榻上,如一不拘小节的孩童,欣赏着年纪轻轻就满面愁容的宁甘棠,磕瓜子磕得“咔嚓咔嚓”的。
闲来得空时,她还吸溜两口宁甘棠特意考虑到她的年纪而要来的果茶,一连串噪声让被烦心事缠身的宁甘棠向她投来了几缕幽怨的眼神。
宁甘棠无奈扶额,启唇想继续称呼林安“小妹妹”,却被提前意识到话语内容的林安笑着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