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几案等寝食之物,也并无任何幔帐屏风等装饰,除了最东边几排书架与一方书桌,最西边几排立柜,剩下的空间,间隔铺置着几列细砖砌就的长桌台。
辜舟的书房摆满各种花草玩物,满目活泼明丽,对比起来,顿感此处朴素枯燥。
然而桌台上放置的东西,却是奇特之极。
几张桌台装有水槽,槽上悬着邢窑白瓷龙头状细管,质地朴素坚实。拧开开关,龙头口有清水流下,水花溅洒范围内,摆置有幡布、毛刷等清洁用具。
一列桌台偏里背阴处,设着一组方经一丈,高经两丈的玻璃柜,其内成排安放大小不一的玻璃皿,皿中泡着多组各色肉块。容器均有盖,但爹爹打开柜门,皿内药水的刺鼻气味仍无法掩盖地逸出,钻入辜舟鼻腔,弹拨她的太阳穴,她感到脑壳突突的疼。
一列桌台内嵌灶台,其上有只大陶瓮,正在炼制什么。陶瓮用六一泥密封,一支臂腕粗的玻璃长管通向外界,长管与桌台平行延展,长度几与桌台等同,其间间隔向下岔出数段小玻璃管。小玻璃管中段有密封,可用管壁旁的手轮打开;小玻璃管尽头接入桌台上一围阔、三尺高的大玻璃罐,玻璃罐内浸泡一种诡异之物,像是数条小蛇团在一起,蜿蜒盘曲。
“这是大脑。”爹爹解释。
他站在一只大玻璃罐旁,瞳孔微动,金铜面具下的异瞳,突然覆上一层柔光。
覆盖柔光的瞳孔,似乎能看到异于常人之目的东西,他从容而认真地观察玻璃长管,移时,摇动小玻璃管上的手轮,打开密封,将管内少许黑色精气散入玻璃罐,随后,一边用瞳仁观察大脑,一边执笔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做完这些,爹爹放下笔,不紧不慢道:“桌台上的任何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触碰。现在跟我来。”他扬臂一展宽大的衣袖,曳步向石屋后门走去。
“你的灵气,可以控制植物生长?”男人在前问。
“嗯。”小辜舟怯怯应了一声。
“会养花草和果树吗?”
“嗯。”
“很好。从明天起,帮我喂养我要用的动物,你可愿意?”他想了想,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小辜舟沉默,她不想要爹爹给她什么,她只想要一个正常的爹爹。一个和别人的爹爹一样,会把她抱在肩头,陪她在田野放风筝的爹爹。她道:“爹爹日后回到家,能去陪娘亲说说话吗?”
爹爹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答。
辜舟喉间哽咽,仍默默跟过去。
暗道通向石屋之后的砖房,快到尽头时,砖房内动物的声响渐渐清晰可闻。男人转动机括,打开一扇厚实的大门,猿猴尖厉的喊叫应声涌出。
多种猿猴被分门别类□□在栅栏门之后,或哀戚或愤怒,长臂伸出栅栏,狂燥地向外乱抓,看上去痛苦之极。辜舟左右张望着,好奇地凑近细瞧。
男人若无其事走在前面,介绍道:“这些是……”
“爹爹!!”
辜舟惊呼。她被一只猕猴抓着后心砸在栅栏门上,背后栅栏的震波未消,又被攫住发梢,小脸被迫后仰,双手无助地抓着空气。
爹爹不知做了什么,猕猴蓦地放松,昏昏沉沉转身,爬向牢房一个角落,乖顺地蜷起身子。
小辜舟颤抖着跪坐在地,放声大哭,委屈极了。
男人默默听了一会,平静地道:“别哭了。”
小辜舟哭声更大了。
男人又等了片刻,突然道:“去吧。”
小辜舟心下奇怪,哭声稍缓,睁开眼睛。婆娑的泪眼中,出现一条斑斓的长蛇,舌信吐出,已几欲触碰她的鼻尖,波浪一般的身子仍蠕动前行,向她身上爬。
“啊——!”小辜舟哭声霎时而止,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向后退,吓得面如死灰。
长蛇任务完成,乖顺地退去。
男人打量辜舟片刻,平静地自言自语:“无知,怯懦,世人皆无过于此。”他扬臂舒展一下宽大的衣袖,向门口走去。
“爹爹!!”小辜舟奔向爹爹,抱紧他的大腿,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男人顿住脚步,低下头,澄静的目光默默审视着她。
炽盛的火焰撞向无波的湖水,被浇得支离破碎。辜舟眼眸中的依赖褪去,剩下陌生和畏怯。她松开爹爹的衣摆,后退一步。
“回去吧。你若情愿,明日再来。”
男人从她面前飘走,愈行愈远。
辜舟承认,她的确愚笨又胆小,不招人喜欢,可是……她难过地戳戳眼前那只渡霜编就的小人:你是我的爹爹啊,为何对舟儿冷漠至此,一点爱也不肯给予舟儿……
辜舟每次和爹爹相处,都想这么问一问他,但那双澄静的眼睛,太过吞噬人心,任何情感的微光扑向它,都只能杳然寂灭。
直至翁翁被抓,爹爹故去。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