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雪簌簌落下,马车徐徐驶入京城,更夫敲响第五下更声,东边似有鸡鸣,徐知栀缓缓掀开车帘,漆黑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巍峨的城门,神色委实算不上轻松。
徐家世代经商,百年基业传到徐降林,也就是徐知栀的父亲,只是稍加努力,便位居皇商,享天恩浩荡,上至列祖列宗,下至宗亲子嗣,皆大欢喜,原本大好的时局却在徐知栀这里陷入困境。
徐家人丁凋零,徐知栀是家中独女,自小千恩万宠,只是如今时局政商最恐一家,上位者既怕徐家从家族旁支过继仕途子嗣来继承这万贯家财,又怕徐家凭借这泼天的富贵将独女徐知栀嫁入官宦人家。索性下旨赐徐知栀入宫陪长公主陆锦棠入国子监伴读。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徐降林夫妇不敢耽搁,速速领旨,隔日,徐知栀便一路北上京城,路上颠簸半月,刚好入京城时天上飘起了雪。
这一岁,徐知栀年十四。
马车驶过城郊,便只能下轿步行,彼时天还未亮,街道上唯有稀疏的商贩,和几个步履蹒跚的行人,透过风雪看去,万物皆影影绰绰,每一盏莹莹烛火都变成长夜里的一颗沙砾,万家灯火也拼凑不出京城的轮廓。
走在甬道上,任由风雪刮在脸上,吞噬身上仅剩的温暖,思绪混乱下,徐知栀想起了温暖的江南水乡,想起了冬天湿冷却从不下雪的扬州,还想起了数年前只身嫁入京城的姨母。
白雪皑皑,隐天蔽日,积雪遮住了朱红色的城门,也遮住了视线。朔风呼呼,如利刃一般将皮肤划开无数个口子,冷风争先恐后的钻进身体,徐知栀瑟缩着薄肩,将一张惨白的小脸往狐毛披风里埋。
徐知栀走到皇城脚下时,浑身早已没了知觉。
十鸢颤颤巍巍的撑着伞,声音冻得哆嗦;“小姐,今日可还要入宫?”
徐知栀抬眼看了看面前暗红色的宫门,“既然来了,出于礼数也应当去未央宫见过长公主才是。”
宫路曲折,徐知栀被宫人引到未央宫偏殿,等了良久,身子渐渐回暖,却还不见长公主召见,又是一盏热茶入喉,十鸢终究是坐不住了,愤愤踱步,“小姐,长公主八成是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您说,平白无故为何要您入宫伴读,千里迢迢……”
十鸢还未说完,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徐知栀连忙瞥了一眼十鸢,十鸢立马噤声,后知后觉吓出一身冷汗。
来人声势浩大,为首的妇人着一身紫色华服,发髻繁琐,发丝间的扶摇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端的是容光焕发,气质如兰。
徐知栀观其周身气质不凡,眉宇间稍显跋扈,便知其身份尊贵,在宫中,紫色唯有位尊者可穿,又见其身后的随行宫女正小心翼翼的拢起伞,伞上已经覆了一层白雪,便知其大概是宫外的世家贵女,眼瞧着徐知栀前脚入宫,后脚便风尘仆仆的赶来,大抵是来者不善。
徐知栀垂下眼眸,起身行礼,“不知夫人是……”
话还没说完,孟孤芳便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傲慢:“徐大小姐如今是越发眼拙了,你我血亲一场,血浓于水,再见却是与我装作对面不识。”
徐知栀尝试从过往的十四年记忆中搜寻出有关于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的记忆,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孟孤芳见徐知栀一脸茫然,更是怒火中烧,柳眉倒竖,眼神迸发出恨意:“你母亲本是我庶妹,妾生子,我母亲一朝病逝,尸骨未寒,我父亲便娶续弦,嫡庶颠倒,你母亲理所应当的以嫡女身份抢占我的婚姻,数年后我病重,上门求药,你母亲将我拒之门外,我在雪夜枯坐一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不断流失的感觉,也该让你替你母亲尝尝。”
原来还是上一辈的纠葛。
世上唯有两件事无可辩驳,其一是未来的,不可预料的,还未发生的事,其二便是过去的,冗杂的,未解决彻底的事。
自徐家发家以来,年年都会有人自称亲戚上门打秋风,徐知栀从未处理过这样的事,这样腌臜的事也都轮不到她去处理,故而,如今这桩事她自然也是处理不好的。
大抵是徐知栀风轻云淡的面色刺激到孟孤芳了,孟孤芳气的七窍生烟,吩咐身后的丫鬟婆子上前摁住徐知栀,十鸢欲上前护住徐知栀,架不住人多势众,也被死死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眼见着大事不妙,徐知栀艰难开口:“夫人稍安勿躁,或许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只是眼下我还需见过长公主殿下……”
话还未说完,就被孟孤芳阴恻恻的打断,“你以为能用长公主威胁我?你以为这严加看守的未央宫我是怎么畅通无阻一路进来的,你一个商贾之女,你可知道在这宫中,有多少人盼着你死无葬身之地吗,我不过是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事,我做了所有人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孟孤芳朱唇轻启,勾出一抹冷笑,随手拔下发髻上的珠翠,婆子强硬粗暴的将徐知栀的手腕拽出来,皓腕暴露在空气中,冰冷的珠翠抵上润如白玉的肌肤,皮肉撕裂的痛感刺激着徐知栀的每一根神经,一股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