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爵的位置,就是因为女真人不想要继续与契丹人死战——他们必须施放出一个友好到足以双方能各退一步,接受眼前现实的信号。
大辽国灭不过数载,契丹仍有百万之众,军中更有大量契丹士兵。而今宋人款待辽人的消息一出,已经引发了军中骚乱,清源城之役有强弓射死太多女真骑兵,使女真人不能对仆从军起到压制作用的缘故,但宋军“善待契丹人”的毒计更是令完颜活女兵败垂成的罪魁祸首!
但这不是他们能轻易说出口的话。
驱逐甚至是屠杀军中的契丹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然而他们不仅做不到,甚至想都不能想。
但对契丹人的疑心,以及疑心下自然生出来的举措,却是他们无可规避的现实。
当然,除了这个极其危险的话题之外,他们可以做一些别的尝试。
“都勃极烈还有几个年轻的儿子不曾迎娶正妻?”完颜粘罕忽然问。
完颜希尹愣了一下,而后迅速反映过来,“阿邻往后,应当还没到娶亲的年纪,可以为其谋划。”
“待都勃极烈下旨遣使,”完颜粘罕似乎想叹一口气,但最后还是笑了一笑,“咱们当尽取代忻两州的珍奇,为这位公主添妆才是。”
“若她是我族的女儿,”完颜娄室说,“女真人若保不住她,就算杀了她,也不能让她落在外人的手中。”
“话是不错,”完颜希尹面不改色地说道,“但我观宋主,并非这样硬气的人。”
他们说起这样隐秘的谋划时,声音便压低了,不叫外人听见,躺在医官帐中的完颜活女就更听不见了。
伤痛与饥寒疲惫几乎要了他的命,让他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初时像是被浸在四月的混同江中,江水上还漂着一层薄薄的浮冰,他被扔进去,像他许多个同族那样,沉进深深的水里,去寻觅一颗能让辽主满意的北珠。
可后来江水不知怎么就蒸腾了起来,四面都燃起了烈火,就像他袭奚王霞末那一日,营中起的大火——他的嘴唇枯槁,身体里流淌的血也要被烤干,他须得寻到一条活路才行!
他在那漫天的烈火,彻地的冰封中走了很久,走得饥渴难耐,随时想要倒在地上死去,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
他看到了一匣点心,他知道那东西做得精细,滋味甜美,与生马肉和雪水天差地别。
可他的梦里怎么会有那匣点心呢?
完颜活女是个极警觉的人,他直觉顺着那匣荔枝蜜点心看过去,却看到了光亮的尽头,有人着戎装,持长剑,正向他走来。
她自玉皇观的屏风后走出,从醮坛的台阶上转身——
她的杀气那样凛冽,她的光芒那样炽烈!
她举起了那柄长剑!
完颜活女猛然睁开眼,漆黑一片,有零星的光亮如鬼火,透过帐篷,幽幽落进他的眼中。
他没死,他想,她也没死,只要他不死,他一定得想方设法击败灵应军,击败这个大金最可怕的敌人!
他的心脏跳得快极了。
可她着戎装的样子怎么那么美?这个女真人心中升起了巨大的恐惧与自我质疑。
这真是全无道理的事!
赵鹿鸣的梦就很稳定。
她梦到了尸山血海,但她脚下全是被她杀掉的异族侵略者,她大杀特杀,杀而又杀,到最后独她一人坐在颅骨王座上,有血红色皮肤的神明为她加冕。
“打的不错!”他说,“还得努力!”
她一激动,就醒了。
昏暗的床帐,有佩兰的声音传过来:
“帝姬醒了?”
“嗯,嗯,”她坐在床上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刚到未时,”佩兰说,“有晋宁军新任知军徐徽言来过……”
赵鹿鸣一下子就跳下床了。
“他人呢?”
佩兰赶紧给她头上竖起的头发压下去,“他不欲惊扰帝姬小憩,刚回去。”
“把他追回来!”她说,“我那么大一个人情,他得当面道谢!”
徐徽言,新任晋宁军知军,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官员,虽然是个领兵的武将,但竟能诡异地迎合大宋那苛刻的审美,高挑白皙五官清秀,十几岁时考武举被她便宜爹爹看到了,就很欣赏地给了个绝伦及第的评价。
虽说现在不是十几岁美少年了,但还是很让大家感到赏心悦目,尤其这个哥不是挺胸抬头的来,而是满脸羞愧的来——谁不喜欢别人欠了自己人情,在自己面前心虚气短的样子呢?这就加倍赏心悦目了!
帝姬端坐着,嘴角就止不住地往上翘,待这位知军行过礼,又赶紧将嘴角往下平复一点。
“晋宁军不能守清源,护帝姬,竟令帝姬涉险境,更仰赖帝姬亲冒矢石,临阵调度,才不令我军上下为大宋罪人,”知军是真的很羞愧,直接就拜倒在地,整个人都哽咽了,“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