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四面八方的声音,抬头又远远地看着四面山上的旗帜,忽然嗤笑了一声,“花样真多。”
四面八方的口号,四面八方的旗帜,还有些吹吹打打的调子,配在一起就不像是开战前提振士气的战吼,倒像是在做法。
待得远远看到了人影,看到了那些袍子,女真人就吓了一跳。
“他们的法师!”他们嚷道,“他们要下咒了!”
女真人是穷苦出身,没读过书,甚至部族里有人生病了,不找医师找巫师都是寻常事,大家稀里糊涂地从生到死,自然对超自然有着异常的敬畏。
这群士兵一阵骚动,就连弯弓射箭,驱赶朔宁百姓向前的女真骑兵都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辫子,摸摸自己的胸口,想想离家时母亲或是妻子给自己带没带什么驱邪魔,保平安的小物件。
趁着这机会,忻口的寨堡就开了门,有机灵的百姓立刻撒丫子往里跑,也有不机灵的跪倒在地,在那哐哐磕头——反正总有倒霉鬼,抓不住这最重要的时机。
朔宁军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士气大振,甚至有士兵出了关,准备在关下打一波防守反击。
但这无法吓到金国的将军们。
完颜娄室冷冷地看了眼露轻蔑的儿子一眼,完颜活女就立刻变得肃然而恭敬。
“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本无常形,”完颜娄室冷冷地说道,“你与这支兵马交过手,知道他们统帅的心性,通晓他们作战风格吗?”
“儿不知。”完颜活女说道,“儿虽见过那几名指使,但都不过十几岁的稚童,倒是李世辅……”
完颜娄室就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灵应军在河东共三千兵?”
“是。”
“去试一试他们的轻重。”
完颜活女上了马,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腰带后,自侍从手里拎过了一柄狼牙棒,领了几十个亲兵,擎着他的大旗,策马向忻口寨而去。
赵俨很难形容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女真人在向后退却,这原本令他感到欣喜,但很快就策马而出一个年轻将军。
忻口寨外原本是没有路的,这几日的鏖战硬是用碎衣碎甲,以及被踏烂的尸骸铺出了一条路。
完颜活女的马蹄就踩在这条血肉之路上。
有寨上的士兵见到了,立刻就向他射出箭矢,但箭矢大多落在了他的身侧,他着了甲,他的马也着了甲,这就要求更硬的弓,或者是更近的距离。
孙翊立刻召唤了军中的神箭手,但完颜活女已经与城下士气正盛的朔宁军撞在了一起。
当他撞到宋军的阵线上时,一蓬蓬鲜血立刻飞溅起来!
那是个人呢!却更像一把刀子!当他挥动手中的狼牙棒,宋军便像被秋风荡涤的野草一般,一片片地倒,一片片地退!
箭塔上有小军官在大吼,有令旗在挥动,有神箭手瞄准了寨下那个身影,一箭接一箭,追星赶月而去!
中了!中了!
中了金酋!也中了金酋的马!
箭塔上就响起一片呼声,呼声之后,又短暂归为沉寂。
完颜活女跳下马,将手中已经黏腻无比的狼牙棒扔掉,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重新绞在这个血肉战场上。
他的肩甲上有支明晃晃的箭矢,腰间也有一支截断的箭杆,但什么都影响不到他,他像是不知痛苦,不知疲倦,不知恐惧的怪物,一步步向着忻口寨逼近。
因他一人,因他身边与他同生共死的女真亲卫,那些被灵应军短暂吓住的女真人已经渐渐醒过神了。
他们开始追随他们将军的脚步,步步向前,朔宁军则步步后退。
四面山上仍然在呐喊、放箭、扔石头、吹吹打打的灵应军悄悄看向了他们的指使。
这目光越来越多,迷茫中的赵俨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这个少年的脸上有悔恨,也有恐惧,但他依旧很快地下令。
“撤回忻口。”
“指使,金寇势大……”
“咱们得守住忻口!”赵俨喊道,“咱们得为帝姬留出时间!”
忻口守不住了。
尽管有数百名朔宁州的父老借着灵应军牛鬼蛇神的力量进了寨,算是大有功德,但功德不能决定胜负,牛鬼蛇神也不能。
决定了今日这场攻坚战胜负的,是那个身上扎了十几箭,刺猬似的,仍然在大杀特杀,甚至杀到兴起时,跟士兵们一起扛起梯子往营寨上爬的女真将军。
忻口的营寨有三道城墙,攻破一道,还有两道,但女真人似乎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受了伤,流了血,依旧睁着眼睛,一步步向前的步伐是无穷无尽的。
朔宁军渐渐开始崩溃,他们在这座营寨中牵挂太多,一边要杀敌,一边也要挂念进了关的百姓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家人,他们是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