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的听见的也都是确实有的东西。
但现在他在灵应宫当这个主簿,忽然开始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一些只存在于帝姬幻想中,但开始实打实换钱的东西。
可那些盖了灵应宫印鉴的文书怎么能换钱呢?!它们盖再多印鉴也只是一张废纸啊!
主簿流过汗了,就开始小声地哼哼,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些让人觉得很可怜的动静,像是被绑起来要被宰的羊一样。
终于帝姬就叹了一口气,退一步给自家主簿,“我要是兑不得这些票子,我用灵应宫今秋的收入来抵,成不成?”
主簿突然不流汗了,也不哼哼了。
他整个人就静了下来,那张黝黑又毁过容的脸上甚至透出一股可疑的粉红。
“在下,在下岂有逼迫帝姬……逼迫帝姬……”
她打断了他,“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这人虽然讨厌,但的确心地很正直。”
主簿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忽然被她感动到了似的。
但她接下来又是一句冷冰冰的,直接就将主簿的感动给砸了个稀碎。
“可惜,”她说,“你费尽心思,也不过让他们晚死几日罢了。”
泉的路怎么都挖不通。
理由是现在是春耕季节,役夫难寻。
宗泽就花了高价,从兴元府雇役夫过去清理道路,不出所料,又被那边阻拦了。
拦下的理由有挺多种,比如说这群役夫的身份清不清白啊?现在山路被断,泉这里百姓人心惶惶的,突然来了这许多人,他们很怕啊。
这是不客气的,被宗泽派去的官员带着公文骂了一通,对面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赔笑表示这几日山路很不安全啊,动不动就有碎石滚落,这要是让役夫现在开挖,砸死了人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这可是天大的责任,他们老爷超爱民的,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担着这个风险。
有理的没理的乱七八糟讲了一堆,宗泽老爷子就明白了,□□,这是人祸。他立刻返回来,寻知州宇文时中开个会。
宇文老师就给灵应宫也去了一封书信,把帝姬请来了。
知州府里,老爷爷就非常迷惑,“此事与帝姬何干?”
宇文时中看他一眼,又喝了一口茶,心想这干系可大了,偏宗泽这样受帝姬看重,性情竟是迥异的!这老爷子就没看出来里面的蝇营狗苟,自然也不能帮他劝帝姬一句,这怎么好!
他就只好说,“怕是蜀中有些人,对帝姬心有芥蒂……”
老爷爷更吃惊了,吃惊,且不满,“帝姬不过十四,又长日清修,何人竟这般歹毒,连她一个稚童也容不下!”
主座上这位清隽而有风度的知州就又差一点将嘴里的茶喷出去。
还好老爷爷正义愤填膺,帝姬来了。
衣袍朴素,仍旧是青衣道童的打扮,知州和通判一起向她行礼,她受过后在主位坐下,轻轻一笑:
“泉的路仍旧不通么?”
老爷爷叹了一口气,“不错,不知泉县府究竟为何……”
“为我。”她说。
宗泽的话全噎嗓子里了。
坐在那的依旧是帝姬,容貌也依旧是那日在林间扮成他的僮仆,十四岁顽皮少女的模样,可她的语气变了,姿态变了,神情也变了。
她坐得并不端正,胳膊拄在扶手上,整个人的重心就稍稍靠了过去,像是很放松,又像是整个人在蓄力;
她玉一样无暇的面容波澜不兴,嘴角带了一分笑,眼睛却冷得一丝笑意也没有,那分笑就变成了十足的讥笑;
她的语气那样静。
于是坐在那里的又不是帝姬,而更像一个成年的皇子,带着皇室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冰冷而傲然地俯瞰这一切。
“泉原非任何一路,而是直隶京师,”她说,“原是太祖仁心,而今却被有心人所用,不知来日九泉之下,可有颜面再见太祖皇帝?”
这话说得极重,宇文时中就有点坐立不安。
宗泽不明所以,还很认同地点点头。
“但臣不知此事究竟因何而起呢?”
她看了一眼宇文时中,忽然说,“先生,这既不会是太子哥哥所为,也不会是哥所为,他们是我兄长,他们不会如此待我。”
宇文老师这口气终于能吁出去了。
“不错,”他斩钉截铁地说,“必有小人从中作祟!”
为什么宇文时中会心虚?
因为扎兴元府口袋这事儿需要转运使来做。
还不是一个转运使,得利州路两边的转运使一起发力,哪怕他们不是主谋,而只是却不开情面,对下面人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让他们“却不开情面”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当然,帝姬的身份是有兜底的,哪怕兴元府因她民怨沸腾,真就闹上朝廷,她最多也只是被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