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能受此宅。”宗泽说。
有点尴尬。
宗泽看起来不是那种很能保证旅途质量的人——就比如说尽忠, 他就能保证经历了月余的旅程,回到南郑城时,衣服整洁崭新, 精神饱满, 面色红润。
至于途中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保证他有此状态,小内侍不在乎。
宗泽老爷爷就不太行, 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旅途上的花用是不及尽忠零头的。
他已经六十余岁,一身半旧的细布澜衫像是穿了几日, 袍角处沾染着灰尘和污渍,头巾也已经褪了颜色,已经基本纯白的胡须因为旅途匆忙来不及修整,显得有点乱。
于是看着就不像汴京标准款的士大夫那样白皙清隽,更不贵气,浑然像一个街边经常见到的小老头儿。
但他的眼睛并不浑浊,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带着历经世事的温和, 但也有一些不愿退让的固执。
“帝姬极敬重宗翁,又感念宗翁不辞辛苦,一片公忠体国之心, ”尽忠说道,“因此提早备下此宅, 宗翁何必推脱?”
小老头儿就准备摇头, 尽忠赶紧加一句,“况且宗翁非孤身前来,岂不照拂些妇孺呢?”
宗泽不是自己来的,他肯定还得带上几个仆人,除了仆人, 他的发妻数年前已经去了,因此儿子不能让老头儿自己孤零零地跑到偏远西南山区去工作,也得跟着过来。
儿子过来了,儿媳带着娃子们也过来了,两个娃子一大一小,大的勉强能抱住亲妈腿,小的还被抱着吃手手。一串儿的家眷跟着在路上跑就很炼狱模式,现在一个个出来给帝姬见礼,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但是胡须皆白的宗泽看看他们,还是客气又坚定地婉拒了。
“臣已听闻军中尚未完备,官宅既未就,臣遣一仆去寻客舍就是。”
官员们异地办公是有这个问题的,多数官员在哪办公就在哪住,一所住宅前面是办公区,后面给家眷们住。当然也有特例,比如说京城的官员,机关不提供住处,官员只能自己解决住房问题,但房价又太高,于是悲催地或租或买一套城边的房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往单位狂奔。
但灵应军的固定军营还没完全建好,士兵们还是道童模式,分散在各个道观,她确实也没想过给统制带去灵应宫住,于是这问题就出现了。
关键时刻,还是再瞪尽忠一眼。
小内侍额头上的汗就落下来了,赶紧说道,“这宅邸原也是准备作了军库,收纳兴元府各县送来粮草辎重的,宗翁既要去客舍,不如就在此暂住几日,待军中完备,再搬去不迟?”
南郑城里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
有仆妇端着托盘,缓步行走在廊下,小娃子嗅到了气味,就立刻躁动起来。
“肉!”他大叫一声,指着香味飘过来的方向,立刻就被母亲打了手。
但下一刻,就连母亲的肚子也开始叽里咕噜响了起来。
仆妇端上来了饭食,有两道清炒蔬菜,一碟鱼干,一锅炖羊肉,以及一罐洁白柔软的米饭。
简单朴素,甚至对于统制的身份而言有些寒酸,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仍然足以吸引他们全部的目光。
老人捻着胡须,盯着这桌菜看了一会儿。
“爹爹?”
“他们买米买菜,你可给了钱?”
儿子有些迷惑,但还是很快就答了:“他们说这都是灵应军的物资,暂取了放些在宅邸里,都记了账目,不曾有假。”
老人点点头,“那些柴也是?”
“也是。”
“被褥床帐也是?”他问。
“他们说,也是。”
宗泽又摸摸胡子,没再说什么,而是端起碗,大口大口吃起了饭。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是精心收拾过的,力求让客人拎包入住不说,而且所有可能让这位清廉的客人感到不适的东西都被撤下去了。
比如说有些摆件的位置是空的,显得与房间很不协调,还有些略显得突兀的替代品,比如制作很精细的家具配了朴素的白瓷碗,但用这种没有花纹的碗吃饭的人又不会有那么大的一个厨房。
他想想跑过来的帝姬。
很聪明可爱,但是也只有十三四岁,差不多是自己孙女辈的,身份还那么高,蜀中这地方还没人能管她,那肯定就是每天没心没肺四处跑四处玩儿的一个小姑娘啊。老爷子就自然地产生了一点怀疑,觉得小姑娘也是听别人的话才会这样招待他。
不确定灵应军到底是谁在负责,他再看看。
饭用完了,收拾收拾还可以洗一个热水澡,柴是准备好的,水是准备好的,就连那几个大小不等的浴桶也都准备好了,洗漱完躺平睡觉。
再等到第二天早起,脏衣服都有仆妇洗完了,在院子里晒出来,多问一句,仆妇们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一个月四贯铁钱呢!男丁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