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马车到了灵应宫门口,帝姬平复了一下心情,准备下车时,忽然就有“扑通”一声在马车前,接着就是禁军一迭声的骂,和那人一迭声的哀求。
李惟一来了。
他不仅是个道官,还在神霄派里有很高的职位,因此每次来灵应宫时,头戴芙蓉碧霄冠,插犀角簪,身披紫帔三十二,着青绿五色云霞的绛紫大道袍,手拿白玉圭,腰间金银佩,脚踩朱丝履,突出一个霞光万丈瑞气千条,比帝姬的配置差点,但也差不太多。
今日的李惟一只穿了一身灰道袍,光秃秃的发髻,哭红眼圈跪在灵应宫门口,变成了脱簪待罪限定版。
她下马车时看了一眼,心里就很想吐槽,李惟一的爹也被下了狱吗?
但众所周知,白鹿灵应宫的朝真帝姬是最慈悲不过的一位真人,她此时也是如此作为的。
“李道官?”她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道官赶紧就哐哐用头砸地,“小道有罪,小道愿受罚,只求帝姬宽仁,留小道一条活路!小道感恩戴德,愿为帝姬……”
后面那些废话她就懒得听了。
她轻轻地摆了摆手,走到李惟一面前,向左右示意了一眼,有内侍就上前将李惟一搀了起来。
这一下就变成李惟一比她高,她需要仰视他了。
“你的一片苦心与忠心,都是向着爹爹,向着大宋的,”她说,“若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真怪罪了你,我在三清像下祈福修行,又岂能安心呢?”
就在这灵应宫前的台阶下,她的面容像羊脂白玉一般,她的德行也是如此,温润无暇,让人感到惊奇与赞叹。
按说李惟一是不该信的,他见过帝姬的另一面,可他现在又悔又怕,见了帝姬这样温言软语,那三分的愧疚就变成了十分,呜呜呜地膝盖又是一软,真心实意地大哭起来。
悔不该呀,他悔不该听信了谗言,上奏表参了帝姬那一本,现在帝姬还肯容他在兴元府继续修道,这是天大的恩典,他要是不改过自新,天也不容他呀!
帝姬一步步向上走,灵应宫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也将李惟一的哭声与周围禁军的赞叹声关在了门外。
有女道迎了上来,为她披上了氅衣,一步步跟在她身后,抱着一摞兴元府道士名册同她絮絮叨叨。
这几日里,兴元府的道士们有多躁动,人人都盼着她在选道官时,能多看自己一眼,但帝姬很是矜持,也很是谨慎。
为什么要由她来选呢?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德行浅薄,有什么资格去选道官呢?听了女道们的话,她便停下脚步,微笑着说,“还是请诸位师兄们自己推举一位德行足以服众之人吧?”
女道们也跟着停了脚步,面面相觑,不知道帝姬是当真如此无私,还是有什么弦外之音她们没听出来。
她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而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扇关闭的大门。
她的目光很冷,像一把剑,穿透了那扇门,掷向那个刚刚还在门外的人。
只是匆匆一瞥,但这就够了。
帝姬就转过头,面容平静地继续向着后殿走去。
有女道不明所以,还想追上前,但已经有机灵的人拉住了她。
帝姬宽恕了李惟一。
帝姬从来没有宽恕李惟一。
背叛她的人,主动成为她路上绊脚石的人,一定要受到最残忍的惩罚,才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但惩罚不能是由她做出的——她亲自挥刀,砍得李惟一浑身是血,多难看?众所周知,她是清净圣洁,宽仁慈爱的帝姬,她的双手雪一样洁净,区区一个李惟一,也配弄脏她的手吗?
几日之后,兴元府就选了一位新道官人选上来。
二十余岁的道士,据说他少年时曾见过神仙,教授他许多神霄派的经书,因此声名鹊起,在兴元府里是号了不得的人物,因此也很受李惟一嫉恨,被打压斥责了许多次,两个人算是结了大仇。现在几座道观一起推举了这号人物出来,意思就很明白了:
帝姬是天上的人物,不染凡尘,受了你这贼子小人的冷箭也不在乎,可咱们看在眼里,却容不得你!
咱们得替帝姬出气!
名字报到灵应宫,帝姬眨了眨天真纯洁的大眼睛,“他很好吗?”
女道微笑着躬身行礼,“他很好。”
帝姬绽开了一个微笑,“那就好。”
李惟一的命运已经确定了,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新来的这位指使了。
她有春风细雨般的手段,但也不介意在他不听话的时候,用一点手腕确保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指使到南郑城那天就很特别。
他们不清楚名字,因为朝廷一共派了两回,第一回的确是个不得志的小文官,在入蜀的路上就病倒了,死活是来不得了,于是朝廷临时又派了个替补过来,导致文书有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