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什么都知道。
它突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就吓了赵鹿鸣一跳。
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坐在灵应宫里,一天天的不出去,她能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抹红痕似乎渐渐地向她而来了,在泛着阳光的一片青砖石上,悄然流淌过来,抚摸着她的手,安抚着她,嘲笑着她:
你明明都知道的,贼人若是进城,他们会只抢道观,不伤无辜吗?
她脸上的惊慌就淡下去了,冷冷地注视着它。
它还在悄悄地说些什么。
啊呀,啊呀,你明明知道这一切很有可能发生,你也完全有能力制止,是不是?
她当然是可以制止的,她有一百个办法,去寻县官,去寻县尉,甚至她也可以去找宇文时中来——她制止了,她就再也没有理由获得一支军队了。
灵应宫里静悄悄的。
这里每一日都这样静,偶尔有金钟玉磬响起,有鸟儿落在道观中,发出一声啼鸣,那就显得更静了。
她就在这一片寂静中,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只轻柔的手又收回去了,在一片寂静的阳光里,嘲笑着重新附回太湖石上,并换了一种满意的态度,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惊愕地抬头。
有什么东西,被它狡猾地偷走了。
而她却不曾再发一言,起身上了台阶,走回大殿那片散发着浓烈香料气息的浓雾里。
有人已经走到了灵应宫外,隔着高高的围墙,踮脚往里眺望。
这行动很快就引来了禁军的注意,并且走过来严厉地叱骂了一句,于是他们飞快地走开了。
又有人走到了城墙根下,满面堆笑地给城墙下打盹的小吏递了几个枣子,很快他们就聊了起来。
他们可以聊聊城内发生的新鲜事,也可以从新鲜事聊到最近的收入,聊到收入就会聊到帝姬,帝姬带来的人员给城内带来了多少就业岗位,以及那些就业岗位传出来的一些流言,包括但不限于灵应宫里藏着多么可观的财富。
只是这些事儿都和这个小吏无关,他很是懊丧地骂了几句,他负责看管这几个守城墙的贼配军,这是个什么煎熬人的活啊!城墙能吐出钱吗?一辈子也吐不出啊!
提到城墙,闲汉就很通人情世故地出了个主意:“我看这城墙也旧了,该修了,请一笔钱下来,着几个配军修了它,钱不就来了?”
“话说得容易!这墙岂止是旧了!东墙上的那个裂缝,徒手抓着就能爬上去!你看老父母他多看一眼吗!咱们这城,当初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重城呀!”
小吏就一边吃枣子,一边叹气,叹城墙上没几个守军,叹城墙高且厚却天长日久失了修缮,当然叹得最多的是他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份工作了呢?现在厢军都去替帝姬收税了,那几个傔旗,隔三差五就往城里送一个包裹过来,好不馋人哪!
夜渐渐深了。
帝姬那副从汴京带来的床帐里总是翻来覆去,不得消停。
终于佩兰从窗下的榻上爬起来了。
“这是第三夜了,帝姬总是睡不着么?”
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忽然就坐了起来,将床帐拉开一条缝,定定地望着她。
“你说,我该睡着么?”
佩兰就懵了。
“帝姬心里有事?”
帝姬答非所问,“我可以睡着,也可以睡不着,你说,我是该睡,还是不该睡呢?”
两个小女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佩兰披着衣服下了榻,拿了灯烛,悄悄走过来,坐在帝姬的床边。
“帝姬心里的事,与睡不睡有什么干系吗?”她想想,换了一个问题,“帝姬若是再睡不着,就会改变心意吗?”
帝姬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我睡了。”她说。
她是真的困极了,因此讲完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回到床帐里,不一会儿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她就这么沉沉地睡着,直到墙外的夜空染上了一抹火光,直到有喧嚣声随着火光渐渐响起——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大喊大叫,有人敲起了锣:
“有贼!有贼入城!有贼放火!快抓贼!快灭火啊!”
“他们要开城门了!!!”
这声音很久后才传进灵应宫,高墙外的禁军在慌慌张张地拿武器,高墙内的宫女内侍们也在四处乱跑,最后停在屋檐下努力张望。
但帝姬所住的屋子始终是静悄悄的。
哪怕是佩兰举了灯烛,隔着床帐去看,她依旧是酣睡未醒。
一看她的睡容,就知道在这个恐怖的长夜里,她是连梦也没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