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客人比我这一整年见过的人都多一倍,真不知道林小姐是不是比我们多了好几张说话的嘴,能应付得来这么多人。”
高寒月笑道,“趁着现在没客人上门,你们也快去休息吧,下午来的人更多呢。”
下午的人果然更多,大都是商界的朋友,入夜之后来的就多是政界的人。一直到晚上十点才闭门谢客,十点之后如果还有客人来,当然也不会让人家在除夕夜白跑一趟,家里的工作人员会送上一份价值不菲的新年礼物,并请他改天再来。
新年前的两个小时,林桑开车去易遥那边,和他一起跨年。
易遥不想在医院过年,前两天办理了出院手续,搬到了靠近城郊的一栋房产里。林桑进门的时候,易遥正擀饺子皮。她摘下围巾大衣挂在一边,洗了手坐下和他一起包饺子。
易遥抬眼看了看林桑,又低头忙活手里的饺子皮,“忙完了?”
“嗯。”林桑包好一只饺子,沾了点面粉放在一边的案板上,又用手背揉了揉脸,说了一天话,不仅脸笑僵了,舌头都要打结了,她看了眼桌上摆的放着各种馅儿的盘子,“你这都是些什么馅儿啊,怎么这么多?”
“什么馅儿都有,猪肉的牛肉的羊肉的虾的还有肉馅儿拌菜的。”
“可真齐全,”林桑笑了笑,又不禁叹口气,“真够奇怪的,竟然和你一起过年,还在这里一起包饺子。”
易遥擀饺子皮的手一顿,“和我呆在一起让你觉得奇怪吗?让你……很反感吗?”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易遥的腿再也站不起来,林桑和他不会再有交集。但是现在他的腿因为自己伤了,所以在他痊愈之前,他变成了林桑责任的一部分。
林桑的目光扫过他的腿,“只要你不再做些奇怪的事,我没有理由反感你。像现在这样相处不就很好吗?”
易遥没说话,两人安静地包完了饺子,年夜饭上了桌,都是易遥下厨做的,除了那盘寓意年年有余的红烧鱼肉,剩下的菜两人都动了几筷子。
零点前,两人来到庭院里放烟花,易遥自己摇着轮椅去点燃了一个大烟花,烟花升空,绽开时恰逢零点的钟声响起。
空中飘起了细雪,落在林桑身上。林桑拂去肩头的落雪,对易遥笑道,“新年快乐。”
易遥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他缓缓开口,“林桑,其实那天你说的没有错。我一直都觉得愧对母亲,虽然我一样恨她,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出生,她一定不会那么绝望,在我出生后,也许她每看我一眼,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强迫着怀上我……她就这么被折磨疯了。是我和易廉一起,用钝刀杀死了她。”他的声音低下去,“是我杀了自己的母亲。”
满世界的热闹中,这片庭院里却只有寂静。在这静默中,林桑看到有水珠滴落在雪地,融化了皑皑白雪,几秒后,她听到易遥压抑的低泣,雪还在下,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难以抑制的痛哭,他青筋毕露的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把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六岁那年没能流出的眼泪,终于在十几年后的除夕夜肆意流淌。
林桑无意观看别人的狼狈,她静静地后退、回避,把庭院留给易遥一个人。
她回到客厅翻着一本《资治通鉴》,这大约是她这一年里难得的休闲时间了,她翻过了十几页后,轮椅滚动的声音出现在客厅里,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林桑旁边。
她抬眼看了眼,易遥双眼通红,眼尾也泛着一抹晕红,眼眸里似乎还含着泪水,灯光下璀璨炫目。
“凌晨一点了,如果不守岁就去休息吧。”她又低下头看书。
易遥朝她伸出手,“林桑,握住我的手,好吗?”
——握住他的手,带他从十几年前的除夕夜离开,然后一起真正地踏入新的人生,可以吗?
易遥凝望着林桑,忽然觉得手心一凉。
“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她放了个苹果在他手心,但没有触碰他。
林桑怜悯易遥年幼的经历,她对易遥说那些话,是因为在十几年前的这个故事里,他是个无辜又无力的受害者,他现在应该从那段噩梦里走出来,但他应该自己走出来,或者由另一个人拉着他的手走出来。
而现在,林桑明白易遥的意思:如果她伸出手,代表的不仅仅是带着他走向未来,同时也将和他建立情感连接。
林桑当然不会接受,怜悯和感情是两回事。她阖上书起身,“我要回去休息了,晚安。”
“林桑……”易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桑充耳不闻,快步离开了易遥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