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是市母亲的六十六岁生日,易廉在受邀之列。他提前三天就通知林桑,除了叮嘱她好好准备,还要她带上易遥一起去。
于是林桑难得准时下班了一次,一切打点妥当之后,离司机来还有一段时间,房间里有点儿闷,她打开客厅的窗户透气。
透过开着的窗子,一阵争吵声传了进来。
女人嘶哑又粗犷的叫骂声、孩子尖锐的哭喊声、还有手掌落在身上的清脆巴掌声。都混杂在一起,在这个初春的下午传进来,落到林桑耳朵里来。
母亲和孩子,窗户的那边是一个家庭。
但这就是家的感觉吗?家,就是这样的吗?
永不休止的柴米油盐、不定时爆发的争吵,即使有温情脉脉的时刻,却也很快被淹没在这些之中,甚至翻腾不出一点儿浪花。这是她所经历过的,并且一直在逃避的生活,没有任何雅致与风度可言,充满了窒息感,就像水下的藤蔓,一旦被缠住,就再也无法脱身。
这样的家简直像个噩梦。
“你在做什么?”易遥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
“你听到了吗?那边传来的争吵声。”
“嗯。”易遥认真地聆听了一会儿那些谩骂,然后微微侧头,望着林桑,安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很让人讨厌吧,那样的生活,和选择那样生活的人。”
易遥有些意外,他很少听到林桑说出这样尖锐的话语。他顿了一下,“关于过什么样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权的,啊,当然,如果他们很富有,选择权会大幅度地扩加,也可以避免很多无聊的争端,比如今天的这场争吵。”
“是吗?那你这么有钱,不还是一样?”
易遥嘴角带了一抹笑,“谁惹你生气了就该找谁去,火气这么大,和我抬杠也没用啊。”他凑近一点儿,低声道,“要么小妈哄哄我,我去替你出气。”
林桑心道,信你个鬼。
易遥又凑过来一些,“或者我哄哄你也可以。”
“你有时候真的很幼稚。”
“可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只对你一个人这样,”林桑重复他的话,唇角微勾,她伸手拽住他的领带,“这句话你又对多少人说过?”
“唔,让我想想,”易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太多人了,我也数不过来了。不过这话也没什么不对,有些举动,我只在特定的人面前展现,他们喜欢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他微微低头,凝视着林桑的眼眸,“但只有在你面前的,才是真正的我啊。”
真正的自己?这个黑心的男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吧。
林桑伸出手指,重重戳着他的心口,“这儿,黑透了,烂透了。一个从根里腐坏的人,会有什么真正的自己。”
易遥看着她,喉头滚动。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心头悸动的厉害。
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坏人。一个生活在深渊里的人。
他忽然明白了林桑身上那种特殊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她不是沐浴在阳光下的希望,也不是笼罩在黑暗里的魔鬼,她游走在光与暗的黑色地带,跻身在善与恶的边缘之中。她不是好人,不是坏人,她不会是自己的救赎,却也无法将他拉进更黑暗的深渊。
但是她懂得自己,她能看到他黑暗的灵魂和枯朽腐坏的内心,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类,但林桑和他还是稍有不同。
他是一滩彻底腐烂的肉,完全被恨意包裹。她的黑暗中却仍然包裹着微茫的希望,即使只有那么一点儿,却也足够让她永远不被黑暗吞噬。
“嗯。”他低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