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双腿,再给他一副拐杖的人,是好人还是恶人?”
他只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自幼被一纸卖身契卖到戏班子里头,人情冷暖已看得多了。皇帝明知那陆壬贾好男色,却还把我往陆府推,为的不就是告诉我,没了他,我谢兰双在京都只是任人折辱。
这和打断我的腿,再扔一副拐杖给我,有何分别?”
谢兰双愈说愈激动,由于数日未休息好,他原本清亮如水的眼中仿佛蒙了一层尘,里面爬满了红血丝。
他如同被囚于烈火中的鸟,拼尽全力地往外飞,可双翼却撕脱不开烈焰的吞噬。
直到末了,在火海中化为一撮灰。
他忽凄凄一笑,似幽兰悄然绽放于枯木之上。他素来多以胭脂水粉覆面的模样示人,如今素面朝天,一身灰衣立于萧索的寒秋里,如牡丹憔悴、明珠蒙尘,令人见之而自生爱怜。
谢兰双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他好似回到了陆府,面前晃动的,是那斜伸在窗边新绽的红杏的影儿。
朱黎神色隐晦而复杂地盯着谢兰双。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默念着。
谢兰双对庆帝的恨意,始于他用淡淡一句话,将他推向陆壬贾的那夜。
因为庆帝想向他宣告,你只是个低贱的戏子、一个负责讨贵人欢心的玩物。没了朕,你连阿猫阿狗都不如。
她随即发觉,谢兰双的容色,竟已苍白如洗,脸也不知不觉中瘦削下去不少。
朱黎迟疑着,轻微地伸出手去。
那只手———在一瞬间莫名想像个温柔的母亲或姐姐般摸一摸谢兰双脸颊的手,终究凝滞在半空了。
谢兰双忽地嫣然笑了笑,他昔年在棠梨院,放纵地,肆意地,不知疲倦为何物地唱戏时的妩媚,又回来了。
“您还没听过我的新戏《轻罗平冤》呢吧?”
“我给您唱两句?”
他没有开嗓,没有做任何准备。以这般素颜面对着朱黎,也似上了戏台子一般。
“定是那裴世纶心藏奸,颠倒黑白御驾前……承舆呵!您莫要不分佞与贤,错信小人言!”
谢兰双的嗓子,依旧如初。且他唱得情真意切,声声凄切如杜鹃泣血。
他很满足很满足了。虽然前路长得望不到尽头,此刻他还是很满足。
李瑶兮果真聪明。台上台下,几句戏文、几个眼神的交汇,她便能明白。
“鸿雁楼前,她打你的那巴掌,也是做戏吧。”
朱黎双眸间含了淡淡的欣赏之色,道。
谢兰双稍稍抬起下颌。他在庆帝面前掩饰久了,如今见朱黎还算亲和,又是李瑶兮的母亲,便不由得暴露出被磨得所剩不多的小孩子心性来,有点期待地等着朱黎夸他。
朱黎轻松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只是她没有干出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说“你真棒”这种幼稚的事情,而是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你也挺聪明。”
她轻掩丹朱唇瓣,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眸中氤氲起一点水雾。
“行了,我不浪费你的时间。”她看看分明还早的天色,道。“京都门口快要打起来了,我去凑个热闹。”
谢兰双才走出几步,忽听背后传来一道寂寥而哀怨的声音:“谢兰双?”
谢兰双驻足,回眸一顾。
朱黎的视线流连于他的脸上,几回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也没说,拂身匆匆离去。
……
谢兰双推开冷宫的门。大门年久失修,宫人们又懈怠,对这里的打扫不上心。那门一被推开,顿时响起吱呀声一片。数不清的灰尘,簌簌地从上头落下来。
谢兰双赶忙后退几步,掩住口鼻,才避免落得一身灰。
屋檐上的琉璃瓦早已褪色,上头结了一层层蜘蛛网。此时宫里人人自顾不暇,平时值守冷宫的嬷嬷和太监,都不知逃去哪里了。
才跨过门槛,谢兰双便能听见里头女子们尖利的声音。骂娘的、哭嚎的、疯癫大笑的……几乎刺破谢兰双的耳膜。
他努力忽视那些尖锐的叫喊声,往里面走去。
忽然,一个穿着破布裙子的女人,从一旁的墙角处扑了出来。她披头散发,骨瘦如柴,仿佛只剩了一层松松垮垮的皮。
“陛下?陛下?”她趴在谢兰双脚下,又哭又叫,显然已经疯了。
谢兰双往后缩了一缩,踢开那只试图抓住他袍角的手,快步走开。
他一直走到最里头的一间宫殿门前。那宫殿也同样破旧,梁上的绘金都磨损了大半,灰扑扑的。
“别看了,你要找的是我。”
谢兰双回首,见一个与外面其他女子穿着无异的女人,正斜靠在墙角里。
女子乌墨似的长发同样散在脑后,上头还沾了几根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