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比雪还白,比光还白。
秦月琅无力地睁开眼。
头顶的墨黑天穹上游走着蜘蛛似的闪电,无尽的茫茫的浓雾,压在湿痕斑驳的地面上,雾太重,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雾中一片片的黑影,里面似有细小的关节在蠕动。
在这种环境中,白色异常显眼。
那白色穿过浓雾,朦胧地透出一个人形,慢慢走过来。
秦月琅想要站起来,但全身麻木。
她咬牙拼命动起身躯,也只是将手撑在湿黏的地面,摇晃地跪坐下来。
那白色已经接近,雾也挡不住了。
她看着白色的人形,现出一双无瑕的、星光熠熠的手,又现出一张无可比拟的脸——世间的美丑妍媸,在这张脸面前,都失去意义。
……她认得,她突然认得这张脸。
记忆的拼图刹那间就都补全,真相已然来到她面前,就看她是否有胆量承认。
秦月琅无声发笑,在巨大的荒诞和虚无中,她的手脚止不住地颤抖,可她的精神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她喉咙阻塞、嘶哑,想要吐字,却发出嗬嗬的气音。
因此她握向自己的喉,压住里面的挣扎,说:“谢演,好久不见。”
谢演,或者说,被称为谢演的,这个东西。
秦月琅无意回忆年少时有关祂的记忆,但那确实是她对谢演唯一明确的认知。
十四岁时,她尚在昆仑山修道,于一个星夜遇到谢演,那时祂也是这样的人形,这样的白衣,但没有姓名。
——谢演,仅仅是她一厢情愿的命名。
祂是来向她传道的。祂在一个少女结束课业后最疲倦的时分,不断试图向她传授一些“万物皆虚”、“生命归于永恒的终结”等等的古怪理论,而她当然从来没有表达过认可。
后来,她生出了对生命脆弱、未来灰暗的担忧,执迷于守卫良善,也因此有了领导世界的野心。
她彻底拒绝了祂的传道。
时隔多年,她想不起来自己那时说了什么,却记得那是自己最后一次推开他递来的手——自那后,战争爆发,她再没有见过祂。
……也许,不是最后一次。
现在,她跪在祂前面,在清醒和浑噩中颤抖地挣扎,毫无尊严、却也忘记尊严。而祂再次向她伸出手,她看清了祂手上的星光——是一枚戒指。
这没有什么,过去祂也戴着。只是她此刻再看它,发觉它和她前不久在圣境湖底捞起来的戒指,一模一样而已。
她握住了祂递来的手。
——真冷啊。
“恐怕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能把我带到这里,还修改我的记忆……你也是邪神祭祀的对象,祭兽的制造者,对吧?你用战争残害我的故土,杀了我的父母,杀了亿万生命,也要毁灭这片宇宙……过去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想我误解了,我以为你是旁观者,不受世事裹挟,但我太愚蠢了,其实……”
“你以毁灭为任。”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重获力气,紧紧握向祂的手,猛地抬起头。
她直视这张合该让众生匍匐的脸,目光中是毫无遮掩憎恶和痛恨。
“那我呢?过去你不回答我,现在也该回答了——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值得你劝说?为什么值得你操纵?为什么要为了你的恶行痛不欲生!”
然而,祂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月琅,你的故土已经湮灭,不复存在,这片宇宙也将湮灭……一切宇宙的命运,殊途同归。”祂有天籁之声,如梦似幻,也无情得残忍,“我也希望你的意志不会为生命的消亡而痛苦,但你过去的决定,让一切已无可改变。”
秦月琅并没有听到别的。
她的故土……她奉献一切、誓死捍卫的……家。
她脸上的所有情绪,一下子消失了,她静得可怕,又无声地笑起来,慢慢低下头,沉默许久。
“我不信。”
她平静地说着,狠狠扒下祂手上的戒指,推开了祂的手。冥冥中似有一道指示打入她的脊,她站起来,将戒指戴向自己的手指。
“小时候我教你如何模仿人类……你模仿得最像的地方,竟然是学会了谎言。”
秦月琅被困在这块破碎之地,天境和秩序之力都无法使用,灵魂也不能出入圣境。
在她拿走戒指后,谢演可能意识到无法和她沟通,在她眼前彻底消失。
秦月琅在浓雾中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她观察过建筑废墟,判断出这里大概是世界树的哪个神国仙境。她偶尔会碰到完全被控制神智的奴隶成排走过,跟着它们,就能找到制造怪物的工厂,她尝试过靠近,但工厂周围布满结界,被剥夺力量的她无法破坏。
秦月琅也只能看着这些工厂的动静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