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昌平之死,我消沉了有一段时间。为了排解心中戚然,便靠歌舞宴饮来打发时光。
然而忽有一日,我的家令找到我,与我说了一通不知所云的废话,大致意思是劝我勿要再沉湎于声色之中。
我觉得好笑,问我的家令:“你莫非是想效仿古时的贤臣?可惜我连诸侯王都不是,纵然纳了你的谏言也无甚用处。”
家令苦着脸,“长公主错了——”
“我错在哪?”我既好奇又有些恼。
家令的神色越发难看,小声说:“长公主近来可曾留意您的夫婿……”
“陈午?他怎么了?”我想了想,最近似乎是有断时日没有见到他:“他对我若有不满,你让他自己来说与我。我乃长公主,难道要我哄着他不成?”
家令的话语含糊了起来。嘴里翻来覆去说的无非就是:陈午乃是男子,女人在面对自己丈夫时总得学会服软,妇人懂得柔顺之道方能夫妻和睦。
我不耐烦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他仓皇下拜,这才告诉我,他疑心陈午蓄养了外室。
这种事情传到我的耳中,我倍感震惊。陈午那样的人,竟然也会贪图女色?
自然,我知道男人在这方面的秉性都是一样的。我的父亲厉行节俭也还是在永巷蓄养了燕赵佳人;我的弟弟阿启虽然年轻,却也有宠爱的姬妾。
可陈午……陈午他冷得就像是高山之巅的白雪,若有女子扑在他怀里,我疑心他都要一把将对方推开,唯恐对方的胭脂污了身上衣袍。这样的人,竟也会养外室么?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家令朝我赌咒发誓,说我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陈午夜夜留宿在外。
愤怒之情这时才席卷上我的心头。
陈午豢养外室的事让我感到肮脏。
男子三心二意原本不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长安公卿,我就没见过谁府邸之中只有正妻一人,陈午若是想寻美貌娇娘,我按理来说也不该大惊小怪。
只是……
他凭什么?
他的食邑不如我多,身份不如我显赫,多年来能够锦衣玉食,都是仰赖于我,竟还与卑贱女子寻欢作乐,损我颜面?
我即刻命人捉拿了陈午身边的侍从,在一番审问后从他们嘴里得知了陈午所在的地方——那是长安城东南的某片荒凉的竹林。
养外室就养在这种地方?未免也太寒酸了些。我心里笑陈午胆小。
然而等我气势汹汹杀到陈午修建在那片竹林的馆舍时,我才发现事情与我想的有些不对。
哪有什么美貌妇人,只有我夫婿陈午独坐在檐下独酌的身影。
他见我来了也不惊讶,冲我举起了酒樽,“为昌平公主致哀。”
因这一句话,我满腔的怒火被冲淡了不少。陈午这人纵然惹人讨厌,可他是这长安城里,少有的还记得昌平的人。我走了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樽,低头浅浅的抿了一口。
是很好的酒,入口时有淡淡的清香,回味时却又有悠远的苦涩:“这是哪里的酒?”我问。
“是自己酿的。取春末夏初的梅子,加上钟南山上的清泉,封于地底,从春至冬。”他边说着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今日才启封,没想到你就来了。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是来蹭酒喝的。”
原本前来捉奸的我此刻有些无措。
陈午仰头看着我,看着看着,眼底忽然多了一丝笑:“罢了,不管长公主为何而来,既然到了这里,便是我的客人。能品到我的酒是您运气好,也是这酒的幸运。毕竟若是只有一人独饮,意境终究是差了些。”
我猜陈午是有些醉了,他眼角有淡淡的绯红,神色迷.离。若是平常时候,他绝不会与我这般和言细语的说话。
但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真的朝他走了过去,坐在了他身侧:“你为什么会偷偷藏在这样一个地方?”
陈午晃着手中酒:“听闻此地是留侯昔年隐居地。”
我一下子便笑了:“是,留侯张良当年不愿卷入是非,的确在随我大父平定天下之后没多久就去了留县封邑,之后追随赤松子寻仙——可你哪来的消息说他当年隐居在这样一个地方。”
“不是便不是吧。”他轻轻摇头:“我也只是想寻个远离喧嚣的地方。刘嫖——”他忽然直呼我名,眼波清澈柔和,让我不自觉的想起了我们的初遇,想起渭水潺潺的流光。
“什么?”我下意识应声。
“你觉得这个地方如何?”
我毫不犹豫的轻嗤:“荒芜萧瑟。”
“那就是不喜欢了?”他是真的醉了,听我这样说了也不恼。
又指着天上的月亮:“那它呢?你总该喜欢它吧。”
月亮?月亮有什么好喜欢的?我这样想着,却还是顺着陈午手指的方向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