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照雪回到家后,就把事情和家里人仔仔细细学了一遍。衣观当着女儿的面没有说什么,熄灯后却是抱着老妻怒骂圣人不要脸——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什么性情绵软,那都是哄骗政敌和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的!真信了的人坟头草都已经有三丈高了!
徐婉秋熟练地拍背安慰自己的郎君,和恨不得入宫和圣人辩论一番的衣观不同,知道自己女儿得到了圣人承诺的徐婉秋心情倒是好了一点,她一边拍着衣观后背,一边说:“圣人这样说,也算是对琼娘的一个保证?”
衣观沉默了良久,轻轻说:“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至少圣人看重的更多是阿琼自身。”,自从接到赐婚的敕书后,衣观日夜担忧,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阿琼回来后,表情也很放松。”
说到这里,衣观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我还里里外外嘱咐了阿琼好多,哎,没得给她我自己的压力了。”
徐婉秋再度拍了拍他的后背,但是什么也没说,衣观长叹一口气:“睡吧睡吧,事情至少是变得越来越明朗,而不是越来越棘手。”
衣照雪也是这样想的,无论是太子的态度,还是圣人的态度,都是基于她的立场思考的。圣人明显怀有愧疚,但单单有愧疚不够,愧疚会被损耗,只是愧疚不足以让衣照雪放松,真正让她有点“惊喜”的是——圣人对她带有一种长者对喜爱晚辈的爱护之情。
“那太子呢?”一大早就来寻找自己妹妹的衣皓耐心听完后,意识到她对太子隐而不谈,主动问了一句。
“太子吗……”衣照雪其实不想在衣皓面前说起太子,她知道阿兄和太子的关系其实还不错,但衣皓问了,她也就说了,她几乎不在家人面前隐瞒:“他年轻气盛,颇有城府,嗯……比起其余贵族子弟来说好一些。”
至少太子在和她交涉的某一刻,他确实是真心的,哪怕他行动的绝大部分还是为他自己考虑。而衣照雪也是被那一刻的真心触动,点头同意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对太子心怀善意了,相反,衣照雪骨子里的恶趣味依旧在蠢蠢欲动,当她凝视着太子隐约透着理所当然的面孔,童年里看着那个嫡女凌虐阿碧时相似的暴虐心情如雾气一样在心口蒸腾。
你们为什么都能这么理所当然?为什么都能这样轻而易举去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为什么你们觉得这就是正确的?
衣照雪没办法无视这种近乎是愤恨的恶趣味,她只能保证自己不会真的付诸行动,但不能保证自己会对太子提供帮助,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问圣人:“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因为她很有可能如果太子真的发生什么,她也会冷眼旁观。
想到这里,衣照雪突然顿了顿,她回想了一下圣人的表情,察觉到了点什么。
“我觉得……”本来打算画一幅新的人物画像的女郎停下笔,“圣人仿佛是知道了我在想什么?”
衣皓正在给自己妹妹磨墨,听到这句话随口接了一句:“知道你不喜欢太子?甚至讨厌他?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他不顺眼?”
“嗯……嗯?”衣照雪有点震惊地看着衣皓,满眼写着你怎么知道我这么想?衣皓头也不抬:“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其实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你不会喜欢太子。”
“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衣皓终于磨好了,收起工具,“其实只要看一看赵凌,我就觉得你应该不喜欢太子。”
衣照雪一时间没有吭声。
赵凌是那种非常非常稀有、稀有程度和她阿耶阿兄一样的人。无论是衣照雪这辈子的古代还是在上辈子的现代,赵凌都显得过于优质男性——同情弱小不以身份自傲、谅解他人又不自以为是。
“赵凌他太无害了。”衣照雪最后这样说,“而且我喜欢赵凌是喜欢友人那种喜欢。”
“但这么多年,除了家里人,你只对叶莲生和赵凌亲近。”
衣照雪点了点头,她用手里的毛笔蘸了一下墨水:“圣人大概过几天就会派教习嬷嬷过来,婚期大概也要很快定下来了吧?”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什么,对着衣皓眨了眨眼:“阿碧上次把画送过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琼娘画什么都是好的。”衣皓不假思索地回答换来了自己妹妹格外动人的笑容,衣照雪并没有觉得被敷衍了,因为她知道,衣皓这句话真的是无比认真的回复。
“阿兄喜欢就好!”衣照雪更开心了,她下笔勾勒出轮廓,“我这次想要画一幅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全家福。”
“全家福?”衣皓觉得这个词很贴切,虽然欣喜,但衣皓还是说,“但你也不要累倒。”
兄妹两人说了好一会话,衣皓这才恋恋不舍离开——自从知道妹妹要嫁人之后,衣皓恨不得天天留在她身边,因为知道过一天少一天。
“阿兄昨天晚上哭了。”在衣皓离开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专心画画的衣照雪突然说,“他的眼圈还有点发红,唉,可是在我面前却什么也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