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去了,七点整,楚欣一蹦一跳地往家走,书包在身后左颠右颠,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
但小公园里的一老一少却一点也不急着回家,他们悠闲地坐在那里,慢悠悠看天,慢悠悠地啜饮。
而他们的视线远端,不放心一般,都在目送着楚欣离开的背影。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你参与了不少。”老许吹了吹茶沫,花白的眉毛抬了抬。
少年不疾不徐说:“要不是老张那四瓶茅台,我的计划也成功不了。”
老许憋出一声鼻音:“哼!”
语气里带着不甘和肉疼。
“利用街坊的舆论跟我施压是吧,你去学校光学怎么和你爷斗智斗勇了?”
许忱就笑:“还是应该谢谢您老人家屈尊降贵下了我的台阶。”
“这还差不多。”老许嘟嘟囔囔喝了一口新泡的毛尖。
老头沉吟片刻,探问道。
“怎么的,这么想我收这个小丫头?”老许把茶杯一放,问道,“你不是最烦家里吵吵嚷嚷的吗?”
这次少年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转过头,安静地看了老许安逸的姿势一眼,然后起身:“突然觉得吵吵闹闹挺好的。雪梨应该是饿了,我回去了。”
老许茫然收了脚让开路,简直莫名其妙。
那天之后,老许叮嘱楚欣“一切如常”。
这个如常包括放学以后去小公园找老许,也少不了每天看一场老许和别人的对弈。
其实老许所谓的教学真的很随便,随便到什么程度呢?有时候楚欣去的早一些,老许正在跟人下棋,根本不搭理她,所幸拜师事件之后,街坊邻居都认识这小丫头了,一声招呼“老许你小徒弟来了”,她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费力地挤进人群里了。老许下棋,她就立在一边看。
有的时候去晚点,老许棋也下完了,就在小亭子那边等她,叫她摆谱。她一边摆一边记,还要听老许说故事——这些故事可不简单。比如棋坛当时的奇闻异事啦,什么最新的比赛啦,甚至是棋手之间的绯闻,老许都门儿清的很。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了古力,聂卫平等棋坛里名号响当当的人物。
老许很会讲故事,不过在最开始,老许的第一个故事讲的确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个围棋由来的传说。传说嘛,都有点儿玄乎。
——据说是几千年前一个华夏的国王,在梦中梦见一个鬼神授予他两色棋子的游戏,醒来时国王手中真的攥着两颗棋子(到这小丫头直接听呆了)他把这项游戏教给他不学无术的儿子,没想到这孩子非常感兴趣,磨了心性,又悟出了兵法,变成了一代有为的明君。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冒出了许忱的样子。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老许,她估计永远也没机会知道这些。
而许忱呢?
这个人不愧是老许的孙子,他的出现也随机的很。楚欣发现他有时候在老许家,更多时候不在。心情好的时候就接她放学,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楚欣每天固定时间下课,在校门口张望一下有没有许忱的影子,有就一起去找老许,没有她就自己去小公园。
下下棋,摆摆谱,听听老许侃侃而谈。
偶尔在她一个人在小亭子里研究棋谱的时候,一只大狗突然冒出来趴在她膝盖上摇头摆尾地撒娇,少年牵着雪梨,像游戏里的野怪一样随机刷出来吓她一跳,他凑近棋谱略略一看,偶尔问几个问题——非常刁钻的问题。
他会问诸如“你认为这步棋好吗?”“好在哪?”“有没有想过更好的走法?”
别说三个了,她一个也答不上来。
然后许忱就说,“也别什么都听那老头的。”
言下之意,那老古板教的不行。
利落地拆完他爷爷的台,许忱扬长而去,独留下楚欣一个人怀疑人生。
不过这事倒是让楚欣警觉了不少,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参考书的正确性。为了应对那三个问题,她之后摆谱的时候会多想一些,把某颗棋子换个位置试试,看看是不是有别的可能性。
老许看到了,什么也没说,看来是要贯彻“散养”教育的理念。
结果下次她胸有成竹地准备好应答许忱的三连问后,许忱居然换了别的问题——
“这步棋,黑棋在想什么?”
“白棋猜对对手的想法了吗?”
“还有谁惹你了,怎么一副想咬人的样子?”
他说对了,她还真挺想咬人的!这页棋谱都快被她翻烂了,天知道她花了多久准备这个!
“得了,你连雪梨都打不过。”许忱不以为然道,顺手丢出去一根树枝,小金毛尾巴一甩,冲出去的身形瞬间变成一道残影。许忱转过头来看着她,语调很缓和。
“以及,不用刻意准备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永远是不一样的。”
什么……楚欣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