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戏团一般辗转在各地演出,规模有大有小,这回来到临州的戏团便是规模较大的那种,据说他们来时,放傀儡的木箱多到塞满了四五架驴车,因而吸引了不少人去看戏。
这几个月来,酒楼上下分外辛苦,江牧雪有心让大家都放松放松,便定了几日后傍晚提早打烊,一齐去看傀儡戏。
是夜,戏团在城东空地上扎起巨大的油布帐篷,帐顶装饰着无数枚散发着奇异微光的萤石,十分夺目。入口处的布帘微微掀起,隐约能看见里面灯影朦胧、人头攒动,最前方有一座齐胸高的木头戏台,蒙着幕布,被顶上无数灯火照的异常明亮。
帐篷外,除了兴高采烈赶来的观众,还挤满了来做生意的小贩,亦有些常年跟在戏团尾巴后的杂耍卖艺人,在围观群众的喝彩声中表演口喷火焰、刀枪不入等戏法,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竟有几分小丰收节的意思。
江牧雪被蔡辽和方宜一左一右架着,一路艰难地穿过卖炸糕的、粘糖饼的,差点被卖艺人嘴里的火龙燎到头发,这才挤到入口处验了票,矮身钻进温暖的营帐里。
里头早坐满了人,满耳都是闹哄哄的谈天声。众人低下头,在暗淡光线下艰难地一排排向前,在人群中寻找空位。
“诶!连棠,你看!”蔡辽突然伸手一指,招呼江牧雪向那里看去。别处都快坐满了,戏台正前方却空了一个位置。
“快点快点,好位子,你快去那里坐。”蔡辽不由分说,立刻赶羊似的推搡着江牧雪挤过去,再一巴掌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江牧雪想起身:“这里真的没人坐吗?我想跟你们坐一起。”
“当然了,你没看过傀儡戏不知道,这儿的位子从来都是先到先得,”蔡辽重重压下她的肩,“好位子不坐那是吃亏,懂吗?别假客套,给我在这坐着,我和秦晴她们去找别的地方。”
她弯下腰,灵活地穿行在拥挤座椅间向后走,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江牧雪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只觉得独自坐在这里实在无趣,掌心一撑扶手,正要站起来去寻蔡辽,却感觉上方突然盖下一片阴影,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连姑娘,巧遇。”
一名披着玄色鹤氅的男子站在侧前方,身影高大挺拔,挡住了自戏台投下的灯火。
商争玉微微颔首,道:“不过,这儿是我的位子。”
江牧雪抬起头看他,逆着光,她凝视着他隐在狐毛领中的黯淡面孔,察觉到他的眼睛在自己脸上落了一瞬,倏地又飞快偏了过去。
那素来墨石般的眼珠反射着无数烛火微光,便如同月光下一池静水,在风中起了波光粼粼的涟漪。
——上次丰收节就发现了,商争玉这个烦人精,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
不过,照样讨厌。
她掌心一卸力,舒舒服服地坐了回去,倚在靠背上懒洋洋回答道:“商公子头一回看傀儡戏?不知道这里都是先来后到的吗。要怪,就怪你来得晚了,今天我就想坐这里。”
商争玉顿了顿,忽然回头朝邻座的人低声说了什么,又递了一小块碎银。邻座的人笑逐颜开,立刻腾地站起身走开了。
商争玉理理大氅,从容地在江牧雪身旁坐下。
“……”江牧雪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和我坐一起看戏么?”
“不是要和你一起。”商争玉直直望着戏台,只轻轻把头歪了过去,道,“我今日恰巧也就想坐这里。”
江牧雪轻笑一声,收回目光,也望向戏台。
商争玉等了两秒,见她确实不打算再同自己说话,这才慢慢坐直回去。
同时,也悄悄吐出了胸膛中屏着的气息。
万家冰窖一别后,他连喝了几日清心汤药,却毫无作用,眼前总是浮现出江牧雪的样子来。他不胜其扰,思来想去,这古怪感觉的来源都是因为丰收节的失败。
如果那天商家是赢家,他便不会因为落败而心绪不宁,也不会因此在江牧雪这个胜利者面前手足无措、心跳如鼓,乃至于那天在冰窖仓皇逃走——是的,他头回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输不起的人。
也许正是如此的败者经历,让他对江牧雪产生了某种……畏惧?
碰见她,就会产生诸如心率失速、口不择言、不敢注目等等此前绝不会在自己身上出现的懦弱行为。
……对,很有道理。正是如此!
作为商家少东家,商争玉绝不会容许自己产生如此可耻的弱者心理,他决定努力克服这份缺陷,就好像怕猫的人要多抱抱猫,他也是,他要直视江牧雪而尽量不胆怯地偏过眼睛,要反击江牧雪的挑衅,而不是息事宁人、后退一步。
比如现在,江牧雪抢了他的位置——她抢了吗?他确实不懂看傀儡戏的传统,他只是按照一贯的做法,告诉小厮他要最好的位置——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江牧雪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那他就要坐她旁边,以行动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