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伤口。这时,正厅里便只剩下谢枯与吴凉两人在场。正待谢枯要告退之时,吴凉却叫住了他,“谢老前辈莫急。”
谢枯站住脚,心内差许已猜知他想说什么。吴凉此际才站起身来,行至谢枯身侧,瞧着门外青天白日,幽幽道:“方才谢荣来找过我,我见他这些时日身子都轻活,想来那‘烟雨暗’应是被压制得将好了……”
谢枯闻言,眸光微动,躬身拱手道:“多谢宗主挂心,自吃过宗主给的药,荣小子身上的毒倒是不曾再发。”
吴凉侧首,似是极不经意地侧首,往下睨着老者的满头银丝,又伸手将他扶起身来。“其实你大可去寻我师姐,她手中握有宝器广陵散,传说中‘百病雾散,万毒云消’,不愁治不好你孙子的病症啊……”
他这话一出,谢枯却是许久不曾说话。寂寂一室,唯有风满庭院,再灌入正厅的微响,无形中使得吴凉的话悬停许久,分量重得几乎要压碎人心。
谢枯的目光倏然间变得浑浊如斯,悄然间将腰身压得更低几分,却不是对着吴凉,声音沉闷如若暴雨前的阴雷。
“宗主实在取笑老朽了。当年,我曾因着一己私愿趁人之危,封废了文远扬毕生武功,又怎的有脸面去求那高逐晓网开一面?若非宗主之恩,荣小子必不能活过今日。”
吴凉却并不以为意:“谢老实属过谦了,当年文远扬一事,背后本便是我吴凉的主意。一把利刃,又有什么对错可言。只是文远扬之死,却同谢老没有半点关系,您又何必耿耿于怀至今呢?”
谢枯听了,只心上苦笑。在这江湖之上,武功身手乃侠客立身之本,有些爱惜甚而高于自己的性命。其实二人心上俱知,武功尽废,与庸俗常人已无二致。虽不知他为何只是退隐,但必是生不如死之状。
另者,看似吴凉问得漫不经心,可他久经风霜,却能够从中听出另些滋味来,想对方不过是要打探自己的衷心。同时又提醒他,他不过是对方的一把利刃,不该有什么人之常情。
果的,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吴凉终于亮出目的。他重又转过身,背对着门缓步踱往椅案处,身前没入一片不可见的阴影。
“方才谢荣来找本宗主,自愿请命去追回我师姐,我见他少年意气,勇毅可嘉,登时便想起他这般年纪的自己,就合他的意答应过了。此事不宜耽搁,想必谢老前辈应没有什么意见吧……”
谢枯闻言,心内已知他是想借此事印证自己的忠诚,又于原地垂首片刻,似也左右思虑少许,此际亦不能推拒,也只得领命而去。
因着渡仓坡的密探手脚疾利,荣枯手再下山去追时,也并未耽搁多少时辰。二人使上十成的功力去追,竟真就在渡仓坡附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丘陵上发现了高逐晓的身影。
谢荣眼睛雪亮,登时便屈指作爪,还未等谢枯出言劝他谨慎,便已然如一条游蛇般朝高逐晓袭去,而这一爪落下,便会如枯木生枝般贯透她的肩头,刚好打在赵禀竹受伤同样的地方,虽还未得手,他心内自得已极。
“小心!”宋千山惊呼道,当即便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往旁侧避去,自己来不及再躲闪,后背的衣衫被划破,露出鲜红刺目的抓痕。
高逐晓慌忙自他臂弯中挣脱,去查看他的伤势,旋即冷冷瞪视着那个猝不及防的阴手,凛然道:
“只会背后偷袭,究竟算什么本事!”
谢荣哼了一声,转过身来,目色盛气凌人,说话开门见山,分外直接。“废话少说!宗主有令,邀你入大徵,你去是不去?”
高逐晓闻言,自鞘中拔出迎天长剑,却并不对向谢荣,反泠泠望着不远处未张声色的谢枯,不急不惶道:
“我入江湖以来,上次见着这般威逼利诱的请法,还是倚竹楼楼主。不过,先时在渡仓坡,你们大约是打过照面的。现下再提,岂非明知故问?”
谢荣原便看不起赵禀竹那副虚伪作态,故而更想要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巴不得她不愿随他爷孙回大徵。由是,他也不再废话,望了眼他太爷,想要荣枯二手偕力去办。
只是,他太爷却在此刻呈出些许犹豫,似是丝毫没有放战的打算与准备,自顾低首捋着自己颌下那撮银白的胡须。他心上疑惑,可此际危急关头,顾不得许多,又想是他太爷年纪大了,脑子亦转得慢些,便要腾身去,由自己先热一热场子。
又是一年春好处,烟柳丝丝,绝胜此无籍之丘。而在这柳意漫漶、春晓拂至的掩映中,是病树逢春荣枯手与两个刀剑客的遭遇。点点衣冠如若溪畔泥星,点缀于此,放远观之恍如一幅水墨,任谁都不愿搅乱其上布设。
似正是如此,谢荣起身之时,才望见他太爷那双苍老的眼睛,凭他出手拽住他的胳膊,闻他西风般遒劲的声音道:
“这场仗,咱们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