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昨夜可否安眠?”她忽道。
君莫言口边还揣着方才不曾出口的话儿,经骆美宁这般一问,只是怔怔颔首。
骆美宁拢了拢眉头,她似不信,仰着下巴端详他,“可是梦魇了?”
方才他背光而立,自己则于厢房内里,瞧不太真切;此刻她在舷侧,恰逢他面目迎光,日头正盛。
她虽是个假道姑,但到底在祖师观习得不少粗浅入门之物——君莫言昨夜舫间遭了赩炽摆弄,如今面上还残存着些许清浅的鬼气,令他五官棱角瞧上去似隔着层晨雾般模糊。
晨雾内:双眼下卧着片青,二唇内透着些白。
这症状,雅称梦魇,俗称鬼压床,入了行的便称其为鬼入梦。
骆美宁愈发确信,他已被舫中鬼怪盯上。
倒是君莫言自己不太当回事儿,他连赞了两句仙姑能耐,神机妙算,却不求解脱之法,只将缘由归至前日山中虎怪与伥鬼葵葵身上。
“自小时起不曾遭遇这类惊现,想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劳仙姑多虑了。”
既正主不急,骆美宁亦无打草惊蛇的道理,她只道,“山中着实凶险,小郎君近日多唤二狗替你守夜才是,过了那大虎的头七才可放松。”
“仙姑说的是。”
话音刚落,船舫前端便悠悠传来钟鼓声,有人吆喝舫内男女侍从:午膳哩。
君莫言本循声行了两步,却又及时调转回首,对骆美宁挤出一问,“那位伊仙...仙长究竟是男是女?”
“姐姐她——”骆美宁本张口便欲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是男如何?为女又如何?”
“这...”君莫言咬咬后槽牙,如若伊三水真是男子,自己那些念想岂不可笑?
“定是要紧的,若伊仙长是男子,又如何能同仙姑夜里共处一室?”
骆美宁迎着江风昂首,嫌他多管闲事,轻嗤了一声,“我们以夫妻之名同行,怎不能这般?”
君莫言早先被伊三水怼得有口难言,如今又被骆美宁一席话堵得一噎,涨红了脸自牙缝蹦出几个字来,“你们二人,可是磨镜?”
“何为磨镜?”
骆美宁眼见那只枯瘦‘鬼仙’乘着风,恍若旗帆一般由天际飘摇而至。
他裂开嘴,又向她寻问一遍,“何为磨镜?”
昨夜厢内相拥,仍历历在目。
被‘鬼仙’这么一搅和,骆美宁一腔怒气中不由掺和进些羞怯。
她恶狠狠瞪了眼‘鬼仙’,昨夜画舫遭难时不见他现身,倒是爱听人私下嚼舌根子。
君莫言见她一字不言,却双颊飞红,眸中似羞似怒,心下立马有了计较:这事儿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伊三水仍是女儿身,忧的是两位仙姑有了首尾。
他沉吟半晌,面色稍霁。
愈寻思,胆愈大、愈嚣张,已然将‘救命之恩’同梦魇一齐抛掷脑后,畅想着:依自己那即将大白于天下、顶尊贵的身份,将来便是两个都收用了又如何?她们还能有半个不字?
这画舫主赩炽是首个受人支使来投诚的,但绝非最后一个。
见君莫言神色逐渐离奇,骆美宁斥道:“郎君慎言!”
遭人如此一嗔,倒觉得她这张逊色于伊三水的小脸也有了独特的味道,人也不似伊三水那样冰寒。
骆美宁被瞧得直掉鸡皮疙瘩,她支起手抱着大臂,连退好几步。
伊三水许久不回,她干脆离了君莫言,也不道别,回转于床榻留下记号,关了厢房门,外出寻人。
独自往茅房寻出数十步,那方才‘仙鬼’也亦步亦趋跟了上来,“你这娃娃,气运不咋,尽逢难遭灾、怎步步往鬼窝里撞呢?”
骆美宁虽怪他昨夜不见鬼影,可如今听他此般言说,便愈发肯定这船舫诡谲,魑魅魍魉丛生。
“鬼窝,除您以外,我怎没看见有?”
‘鬼仙’发出啧啧两声,不答话,只是朝空中窜了上去,一息之间魂身逸散。
骆美宁来不及顾他,唯听不远拐角处一道粗重脚步声渐响,似迎面而来。
眼见衣袍现身,由远及近,她侧身让出条道,却仍被来人跌跌撞撞挤占位置。
“还要本官说几次,退下吧,无需你侍候!若下了船定将你依法惩处!”
更远处几句嘤嘤泣涕似有若无,消逝在流水声里。
骆美宁见他背着身子行走,自己则在船角退无可退,只能顶着盛怒唤他,“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