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辰末,小雪未停,天空仍是灰蒙蒙的,只凝眉细看,才可从云翳之中瞥见一缕若有若无的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地上处处残留着鞭炮的红衣,这些都是天还没有亮的时候的就放的,有许多已经被雪掩埋了,有的还露在外头,格外显眼。
正仪宫里,两尊铜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一派暖融融的景象,让人身后直起薄汗,似玉端坐在宝座上,贴身的女官景琳就侍奉在旁边。
现儿似玉怀着身孕,天气又严寒,她身子本就娇弱,见不得众。就连皇帝也让她平日里糊弄糊弄,早点回去补觉才是正事。她只稍微和各宫主位聊了些家常,和一些宫中琐事,便准备让后宫各位打道回府去了。
这时候,景琳在旁边低声提醒了一下似玉:“娘娘,近来新晋了一个陈采女,按照规矩咱们是要见一见的。”
“陈采女……陈采女”似玉念了两遍,才忆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名字好像是叫流苏来着,冬至那天的时候,还是她向皇帝提了议,晋她为采女的,似玉转头对景琳说道:“去传她上来吧。”
景琳轻声道了声“是”便走了下去。
流苏这时候已经是哈欠连天了,这正仪宫里本就暖和,加上今日起得犹早,更是困意顿生,仿佛站着都能睡着,她的眼睛不自觉的就眯了起来,正恍惚着,她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你便是陈采女?”
她吓得一激灵,身形一凛,忙睁眼去看,只见皇后身边的女官站在她前头,正皱着眉看她。
旁儿几个姐妹正捂着嘴笑,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低声问道:“女官何事。”
景琳说道:“按照规矩,凡是新晋位分的都要见过中宫,娘娘现在要召你上去,陈采女且跟我来吧。”
流苏见女官没有责怪自己,整顿精神,飞快的朝宝座瞥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便跟在景琳身后。
到了皇后宝座前,流苏向宝座上长行一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按照规矩,采女是不能向皇帝和中宫自称臣妾的,她还没有这个格,至少得要美人位分才行,所以依然自称奴婢。
“平身。”似玉端坐在宝座上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流苏缓缓抬起头来,长眉入鬓,眸光流转,肤白如玉,生得一副小巧的鹅蛋脸,虽只化了淡妆,但仍是光彩动人。
似玉见罢,微微惊讶,脑海里只浮现出陈王写的:“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这句诗,她从不吝啬赞美,随即夸道:“你生得倒是好看得很,怪不得皇上喜欢。”
流苏听罢,心中暗猜皇后的意图,背后冷汗直流,连忙又长行一礼,恭敬回道:“皇后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蒲柳之姿,哪比得上娘娘万一?”
话音刚落,旁儿就传来一声冷笑,似玉转头看去,是周嫔。
周嫔听到似玉这么说,心里是笃定中宫要敲打这个陈采女,她早看不惯她,便自作了先锋。
只见她目光带着一丝轻蔑,对流苏说道:“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你不过就是凭着一张漂亮脸蛋,这才赚了皇上的宠爱,怕是长久不得。”
后宫众人本就积怨已久,现在看到这位陈采女吃瘪,许多人也纷纷应和,一时间场面有些聒噪。
流苏脸色难看极点,只低下头来。
她当然知道周嫔那句话的出处,这是在暗讽她出身低微。的确,她在内侍省造册上的身份确实是女户出身,现儿能在宫里有位分的几乎都是世家女儿。
似玉听到这番话,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她刚才只是随口夸赞,并无其他意思,却是惹得周嫔站出来为难这位陈采女。
这位周嫔是佳年宫的主位,是皇帝登基之前就纳的几个妾室之一,年纪比似玉大了三岁,似玉向来的敬她们几个“老人”三分,从来都不肯摆中宫的架子,可她看着流苏那委屈巴巴的样子,便心软了下来,若是没能帮她解围,她这几天怕不是都寝食难安了。
她皱着眉头,训斥道,“我和陈采女还没有说完话呢,殿堂之上,蔑视中宫,成和体统?”
殿里的声音顿时被压下去了许多,但仍然能听到细碎的耳语。
周嫔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了仪了,连忙朝似玉赔罪,似玉摆摆手,说道:“今日还是岁首,都说家和万事兴,后宫众人同侍一君,应该和和气气的才是,皇上喜欢谁便是谁,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
周嫔跪谢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是臣妾错了。”
“不怪你。”似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这新晋的陈采女也见了一面,既然没什么事情,你们领人回去吧。”
四宫主位接了旨意,齐声道了个“是。”便领着自己宫里的人回去了。
流苏今天第一次去皇后宫中,便被人这样讽刺,可偏偏人家是主位,她一个小小的采女怎能反抗得了,要是换在从前在陈家,她准得骂得那个周嫔一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