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裴年死了。
这场战役可想而知的血腥。
何止血腥,陈深觉得自己恍如来了地狱。
一众黑衣斗篷的人。像密密麻麻压了半边天的乌云一样卷来。手里的剑刃上挂着敌方将士的皮肉,鲜血从剑柄上往下淌落,整柄银白宝剑因为嗜血过多变成了可怖的鲜红。
又有一个人向他扑来,陈深灵巧地躲过横向刺来的一剑,手里的剑往前狠狠一推便贯穿了对方的胸膛,却在瞥到了倒下的尸体剑鞘上刻画的花纹时猛然一怔。
远处有冷箭射来,没来得及反应的陈深被狠狠刺中了肩膀。
他被惯性按着往后退,撞到一个人的肩膀,那人回头用力将他扶住。
“陈深!”对方大声吼起来,那震耳欲聋的女中音,陈深闭着眼都知道是裴年。他将左手按在箭柄上,在裴年的视线里用力将箭拔出。
“戳拉——”
鲜血划着一个弧度撒在他脸上,洁白的雪花又飘落着覆盖在这血上,仅仅瞬息原本滚烫的鲜血便不再散发白汽。
“裴年。”到了绝境时刻,他竟出乎意料地淡定。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我,等会儿我出去牵制住蛮夷,你往东走,那儿蛮夷的兵力最弱。那片山势险峻,最不济你带人藏身与地,援军最快一个时辰就到。”他侧头望向裴年,不容拒绝的严厉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生死离别的伤感。
“一起走。”裴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继续大吼大闹,她挥剑斩掉扑上前来的蛮夷,语气平淡地好像在称述一个事实。
“别闹。”陈深皱眉。
裴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蛮军又缠了上来,他俩边吵边往后退,身边的战士不知不觉一个个倒下,他们往远处奔去,又不知何时,茫茫雪山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雪愈来愈大,殷红的鲜血滴落到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妖治的花,他俩早没了力气,互相支撑着连行走都很艰难。
陈深受了很重的伤,裴年被伤到了右腿。而往下淌落的血液不断暴露他们的位置,他们被迫在天寒地冻的关山里坚持着向前走去。
陈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压在裴年的肩上,嘴里嘟哝着要她滚。
前是茫茫不见终点的雪路,后是铺天盖地的追兵。
离最近的营寨还有五里远,他们所奔去的方向又同援军支援的方向相反。
其实根本没有了活路。他们会死在这终年冰封的山里,或者被斩首在敌军刀下。
裴年一脚踏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歪了下去,侧边便是陡峭的悬崖,陈深滚了下去。
裴年慌忙伸手,一手攀着积雪的冰块,一手死命拽住陈深。
“放手。”陈深咬牙切齿地吼。
“不放。”
“不放我们都会死。”
“那我们就一起死。”
宛如天崩地陷,冰块本就镶嵌不稳,整块石头掀起,带起山中簌簌而落的冰雪,瞬间裹着陈深和裴年往崖下摔去。
等陈深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那日的悬崖倒帮了他大忙,他掉下的位置恰巧就在山下营寨的不远处。也庆幸崖下是堆积的枯叶与多年积雪,加上一路上的横生枯树,他才能保持着最后一口气被副将寻到。
“裴年呢?”他醒来后第一时间便问。
彼时他正全身被各种药粉充斥,动弹一下便疼的厉害,他却拼命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将军……裴将军……裴将军她……”刘姓副将拼了命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安慰住陈深,奈何是个没上过几天私塾的人,借口还没找着,声音里已带上了哽咽。
陈深重重跌回床上。
不过是他运气好,裴年没这样的运气,总之那天的崖底下,匆匆而来的副将也只寻到了他一个人。
那样的山中,错过了救援的最佳时刻,人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自那以后陈深便发了狠,伤口还未痊愈便带伤上场,军中的将士们也被鼓舞了士气。毕竟他们的两位将军中死了一位,另一位带伤来监军,他们凭什么不奋勇杀敌。
蛮军在围堵裴年与陈深的那场恶战里耗费了大量兵力,本想一举得胜,谁知陈深居然没死。
“陈深!你不敢杀我!你还要拿我当俘虏向皇帝论功!你不能杀我!”被押来的蛮军首领厄尔缦在斩首的大刀挥下前双目赤红地朝陈深喊。
陈深冷着脸,抬手做了个“行刑”的手令。
大刀斩落,鲜血飞溅。
所有人欢呼起来,沉浸在为裴将军报仇的快感里。
“……说好了一起死的。”
人声鼎沸,没人听见陈深如幼童的轻声呢喃。于是这样微弱无力的语句便随风在关山里逝去。
岁岁再次从梦中惊醒。
梦中血腥而弑杀的场面让她的眼睛里充斥了惊恐